要有光。要有你。
【不爱点心喜欢推荐,懒癌晚期】

<彩虹>秘密(姜钟/昭会)

绿·伦敦·雨·秘密


伦敦多雨。

钟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雨连绵,心情实在说不上好。这样的天气似乎已经可以说是英国东部的共性了,他读A-level的时候朋友圈里就常有人说这样一句话,英国一年只下两次雨,一次四个月,一次八个月。

其实哪里有那么夸张,英国的雨水不过是太随心所欲,若是天气晴朗,英国的太阳也同样烈得伤人。但阴雨天太多是真,阳光对于英国东部的居民来说是上天赐予的宝物,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出了太阳,温度就一定比阴雨天高出不少。

他还记得他两年前的九月份第一次去剑桥,那时候正赶上了个大晴天,半下午的时候剑桥无处不有的草坪上坐满了人,超市门口的那一块绿地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看过去实在难受。

他也曾试过在阳光下学欧洲人躺在草坪上午睡,每一个艳阳天都伴随着花草上未干的雨水,他躺在剑桥大学某个开放学院内的草坪上枕着背包休憩,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眼中模糊一片却看到了那个人的笑脸。

那种无药可救的沉迷和闷痛让他再也不肯去尝试这样的事情。

糟糕的天气总能够带来糟糕的心情,但钟会讨厌雨天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雨天总是能轻易勾起他的回忆。关于父亲的,关于母亲的,关于那些人的。他一点都不希望想起他们,一点也不。

偏偏他的记忆里总是这样的雨天,他的快乐与痛苦,希冀与失望都写在了那些雨水里,怎么都下不完的雨,怎么都忘不掉的曾经。

他握紧拳,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更加嫌恶地看着窄小而简陋的宿舍房间。他怎么不记得网上的评价里这破学校的学生宿舍有这么差?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住进这样的地方,就像他没想到自己最后会考进UCL。

伦敦大学学院的宿舍申请是全程网上操作的,他对那些步骤记忆犹新,——当然是因为确认前最后一步要上传的照片。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一点点把以前照的证件照拍了照片传到电脑上抠了图减了尺寸再上传给学校时心里有多郁闷,就算是帅气如他,被框进证件照里也绝对不可能好看,顶多就是比别人被毁得少一点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UCL其实是他保底院校的缘故,他明明在填选宿舍申请的时候坚决地要单人间而且表示不服从双人房分配,最终还是被分进了双人间,离学校还不近。

谁让他没考好呢,他冷哼一声,要不是考物理第五单元的时候失了手,他也犯不上沦落至此。

那年的开学日是9月24号,伦敦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雨。

而钟会直到他生命走到终结之时也都还记得,当他姗姗来迟的室友姜维疲惫地推开房门时,外面的天奇迹一般地放晴了,乌云散开,露出被遮住了太久的太阳。

于是他也一直相信着,到最后也都还相信着,姜维是他的日光,就算不能够只为他一个人存在,也能够照亮他内心的阴霾。

 

钟会把开学的第一个月几乎全部用来观察姜维。

很巧姜维和他一样是学校的奖学金生,不同的是姜维的家庭条件似乎并不好,从他带过来的行李就不难看出。奖学金对于钟会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他甚至不需要证明自己的优秀,但对于姜维来说奖学金似乎是必要的援助,他也必须努力去维持它。

观察的结果是他越来越欣赏姜维。

他喜欢他英挺的身姿俊秀的容貌,却不想见到他总是微皱的眉头罕有弧度的唇角。

他喜欢他认真的态度聪慧的头脑,却不想放任他天天学习到深夜不放过任何问题。

他喜欢他坚强的心灵与自力更生,却不想看着他做疲累的兼职然后把其余的时间全都用在课业上。

他觉得大学应该是很轻松的时光,因为它象征着他们踏入残酷竞争前最后的狂欢。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姜维,他知道姜维肯定有其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他不能认同,却也无能为力。

这种喜欢能够超越初次心动的青涩、初试恋爱的热忱和初尝禁果的感动么?钟会有时候难免会这样想,然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拿姜维和他以前的恋人作比较,而那些回忆在他心里的地位竟渐渐淡了下去。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专注的永恒的爱情,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和那人分手几个月的工夫里又爱上了另一个人。

他怀疑自己的感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但这些无法阻止他对于姜维的关注与热情,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试图去接近他,了解他,然后他渴望改变他。

同类的气息永远都在,他能感觉得到在姜维身上隐隐约约存在着的与司马师司马昭夏侯玄类似的气息,这证明了他们也许是一样的,虽然姜维自己甚至都未曾发觉。

他对姜维的调查也一直在进行,姜维并不喜欢和他交流,他能感觉到姜维并不喜欢他这样的类型,但又出于礼貌或者是习惯并不明确阻止他的探究。

姜维是在国内念了一年大学才决定出国的,所以年龄比他大了些,今年是22岁。看得出他原本也是家境不错的孩子,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一夕没落下来,虽然勤俭但有些时候还是看得出他原本所拥有的大家习惯与气质。

可每当他问起曾经的事,姜维就会淡淡地岔开话题,或者干脆以学习为由结束他们本就不多的对话,于是渐渐地他也摸清楚了姜维避讳的话题都有些什么。

以他的推断,姜维的生命里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童年,一个非常重要的可能是恋人的照顾他的年长者,还有一个哪怕付诸一切也要完成的目标。

甚至不是梦想不是理想,而是任务或者说,信念。

钟会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踏足的禁地,都有不能说起的回忆,——就像他的过去一样。但如果有什么信念要用人的一切去完成,那不是信念,而是包袱。

太过沉重的压力。

钟会有试过去阻止姜维的拼命努力,但终究是徒劳无功。他曾经劝过姜维,可姜维不听,说他不懂他的志向。他也曾直接关掉台灯合上姜维的书本将其推到床上休息,但夜深之后当他睡着了姜维又默默爬起来继续复习和预习。最后他放了狠话说他太打扰自己睡眠,姜维这次倒是真的听进去了,很惭愧地低下头说抱歉。钟会欣慰地以为这书呆子终于想通了,拍了拍姜维的肩膀说所以今晚就好好睡觉吧。结果他发现晚饭之后姜维就没回宿舍,他担心地满学校找。UCL散落分布在伦敦东北地区,真要一点点找估计一晚上就报废了,不过还好他出门没多久就在宿舍楼门前那条街角看到了坐在长椅上裹着大衣借着手电筒光亮翻书的姜维,他用来照亮的手机光芒打在那人的侧脸上,苍白得宛如梦境。

一瞬间他觉得很无助。

秋天的夜晚算不上冷,但寒意从他每一寸皮肤渗入,分裂着他的骨骼,让他几乎没有办法稳定地站立,眼中酸涩,却流不出泪水。

他快步走了过去,恨恨地瞪了姜维一眼,抢过了他的书本,握住他冰凉的手腕往宿舍楼走去。

姜维似乎试图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不想听到。

于是姜维也住了口,关掉了手电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你以为这样就能学好了么?”回到房间,钟会松开了姜维的手腕,有些冷似的抱紧双臂,盯着姜维问道。

“难道不是么……”姜维有些困惑,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不努力的话就无法成功,那个人的愿望他还没有能力完成,所以他必须更努力才能够达到要求。

“不负责任!”钟会冷冷道。

姜维呆住,虽然赞美自己不是太好的习惯而且眼前这人显然比自己更适合自夸,但事实上熟悉他的人都时常会说他把责任看得太重。

“你觉得你这样下去能撑多久?没毕业就身体就会完你信不信?”钟会皱眉看着姜维依然戒备而又不以为然的神色道,“很讨厌我的话你也可以去申请换宿舍我没有异议,但要留下来的话就听我的。”说完这话,钟会心里竟有些紧张了,他自是害怕姜维真的离开他,可是他想他必须解决这件事情,就在今晚。

幸运的是姜维并没有说要离开这样的话,软下神情,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放松点,没有人逼迫你是一件——”钟会突然愣了愣,复继续道,“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该勉强自己的。”

“你深有感触?”姜维挑眉道。

钟会怔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姜维看他的反应,垂眸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不是这个原因。”钟会摇摇头,他失神是因为这竟是姜维一个月来第一次问起关于钟会本人的事情,之前就连名字都是钟会自己主动说的。

这能否说明,在姜维心里,他的地位稍有些提升了呢?

 

后来姜维真的没再像以前那样了,大概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种努力方式并无法改变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说到底,也的确是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然后在大学第一年结束之前,发生了那件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事情。

那天姜维去了图书馆,钟会身体状况不佳独自留在宿舍里。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钟会以为是姜维想起他来给他送饭,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

一瞬间回忆几乎涨破了他昏昏沉沉的头脑,让他有些难以自持。这个人总是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像十六岁那个迷离的夜,像那个雨后的草坪,像如今。

“……昭。”他颇为头疼地撑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司马昭坐到他床边,把一个精致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含笑看他。

“又是马卡龙?”钟会抽了抽嘴角,“你对这种点心的爱好真让我无法理解。”

司马昭撇撇嘴,打开包装盒,挑了个玫瑰味的送到他唇边,“难道不好吃么?”

钟会皱了皱眉,他现在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说吧,来找我是什么事?”钟会看着他,“又闯祸了?还是终于被你哥逐出家门无处可归了?”

“不是啦!”司马昭摊了摊手,做出伤心的样子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么……”

“——我说我想你了,你信么?”他倾身亲吻钟会,马卡龙玫瑰的清香和甜腻就像情欲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钟会挣了挣,没有真的推开他,就像十六岁那个荒唐而迷乱的夜晚,他出于青涩的渴望对成熟的好奇将另一具躯体纳入怀中,也从此放入了心里再难拿出。

他分不清楚这些细微的热切的凌乱的感情,于是干脆不去想不去考虑,跟着感觉走总不会错。

睡衣被脱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与窒闷,他微微推开司马昭,别过头咳嗽起来。

“病了?”司马昭怔住,替他重新拉紧睡衣领子,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个样子,病了也不说一声。”

“不过就算这样今天你也得出一趟门。”司马昭笑了笑,“哥他要毕业回国了,你不得来送送么?”

“什么?”钟会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他这就毕业了?不读研究生?而且你们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司马昭摸了摸脑袋,无辜道:“因为是刚决定不久的啊。”

“发生什么事了?”钟会皱眉。“国内那边不顺利?”

“不,正好相反。是刘氏那边终于撑不住并入我们集团了。”司马昭颇具得色地笑,这件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曹董和你爸不亲自回去?”钟会疑惑道。

“嘛最近不是欧洲流感么,丕叔病得重我爸也不敢轻易离开他,所以就干脆让哥回去直接接手曹氏了。”

“曹董没意见?”

“丕叔自己没孩子有什么办法,起来穿衣服走人吧,我车停在附近。”

临出门的时候钟会觉得有谁正窥视着他,他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影,觉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便跟着司马昭离开了。

他走后,姜维从不远处的走廊拐角走出,手中还提着一个旁边中餐馆的外卖袋,脸上的表情复杂又阴沉。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巧合,但也总有什么是注定的,无论是怎样的境遇,都不会改变。

 

那以后钟会发现姜维对他竟是渐渐好了起来,他也没多想,不管是被他的热情感动了还是被他的英才吸引了总之姜维欣赏他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心中欢喜,但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毕竟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他前方道阻且长,他尚需努力。

第二年姜维的全额补助竟是没有拿到,倒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够好,而是缘于仅此一个的名额被其他人抢了去,不知是用什么方式。

钟会看得出姜维心中焦急与恐慌,暗想这应是个好机会,便提出和姜维认真谈一谈。

“你知道那份奖学金最后被谁得到了么?”钟会问道。

姜维脸色苍白,道:“好像是叫邓艾吧。”

“邓艾?”钟会脸色顿时变了,拿出手机找出张照片递给他,“是他?”

“嗯。”姜维点了点头,“我去找学校的时候他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你认识?”

“一个混账。”钟会咬牙道,“他是农民工家庭出身的,初中的时候父母出意外死了,司马叔为了恋人的病情做善事攒人品的时候看中了他的天分就收养了他,把他接到这边来念书将来好回国给公司干活。”

“他学费生活费都是司马叔供的,根本不会缺钱也不符合那个奖学金的要求,他肯定是跟学校说谎了。”

“竟然是这样。”姜维皱眉,“可我再去找学校说也不会有用吧。”

钟会注视着他,眼中浮光灼目竟让他有些不敢直视。他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钟会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性情骄纵,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美与感情,却是罕见的真诚。

“当然。其实你如果没有这笔钱就读不下去,我可以借你。”钟会笑了笑,“以你的才华毕业之后一定不会差,到时候再还我不也是一样的么。”

姜维怔了怔,摇摇头,苦笑。“我怎么能拿你的钱,而且,等大学念完回了国,我还有更艰难的处境要面对。”

“喂喂,不是有个快破产的公司等着你去拯救吧——”钟会本是开玩笑的,然而姜维的表情告诉他他竟是猜对了,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定定地看着姜维,等着他开口。

“你不是一直想问这个人是谁么?”姜维打开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照片,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笑得温和。钟会觉得那应该就是照顾姜维的人,也是姜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为何最近姜维开始不在他面前隐瞒自己对于这个男人的眷恋,难道是姜维终于发现了钟会其实和他是一样的所以没什么好避讳?钟会有些自嘲地想。

“他是我叔叔,不,其实说他是我父亲也可以,因为是他把我从孤儿院带了出来,领养了我并给了我一个家庭。”姜维轻声说,眼中难得流露出浓烈的怀念,是钟会从没有见过的感情。

“他为了另一个人的事业打拼了很多年,但在那个人事故死亡后他就憔悴下来,最终……病故了。他临终前和我说虽然那个人的儿子算不上争气,但他还是希望他们的企业能够复兴。于是他的妻子和我都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阿姨她留在公司里帮少董的忙,而我则放弃了原本攻读的大学按照叔叔的建议选择了出国学习,等着有一天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姜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来了这边我才发现出国也不是像国内人以为的那样神奇,说不定还不如我一直留在国内帮忙呢。叔叔他……到底也逃不出大家对留学的盲目推崇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那是他的愿望,我不会放弃。”

“这样啊……”钟会看向窗外,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如我去跟学校说吧,我想我也许能拿到邓艾说谎的证据。”

姜维点了点头,看得出钟会相当讨厌邓艾,虽然出国读书的中国人大都不喜欢和外国人交流,但能找个机会整整邓艾钟会肯定是愿意的。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就算是有黄月英倾尽全力的支持,刘氏还是那么快的败亡了,英格兰地区的大学本科只有三年,可他们只等了他一年就缴械投降。

钟会和司马家的关系看起来不浅,而钟会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看待,这点自然值得关注。

 

钟会疲惫地从校长室走出,撑着墙走到一个角落,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昭。”他轻声说道,听着电话那边似乎永远有活力的声音,竟是难得笑不出来。“借我点钱。”

“……三十万吧,我慢慢还你,一下子从花旗卡里转太多钱他会发现的。”钟会用手指卷着脸侧垂落的一缕卷发,他紧张或者烦躁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该死的明明都成年了为什么我还得受他控制?”

“恩,你打到我在这边卡里吧,HSBC那张。”

“对了,别让你哥知道。”钟会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我查不到他的资料。”

“嗯……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他领养过一个男生叫姜维,是我的室友。还有,他曾经在一个企业工作,后来他老板死了,他老板的儿子继承家业后不久他病死了,那个企业濒临破产或者已经破产。”

“入手点还是姜维,我暂时还没查到所以才会在意——让你查不是说你比我有能力啊拜托!我只是觉得你那边说不定有一些不一样的渠道而已!”

“好了拜拜。”

“你想过来的话随意啊,谁要管你。挂了。”钟会合上手机,闭上眼有些心烦地揉了揉眉头,片刻之后,便又是一个精神利落甚至看起来有些中二的高材生。

管他呢,喜欢就是喜欢了,司马昭也好姜维也罢,他还年轻,有的是青春可以挥霍,不是么?

 

钟会打开司马昭发来的短信时心中震惊难以言喻。须臾之后他做出的第一反应竟是删掉了那条短信,然后有些懊恼地卷了卷发梢。

这是他删过的第一条司马昭的短信,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然后他回了条短信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仰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管其他。

钟会的父亲和司马昭的父亲司马懿还有曹丕关系很好,于是他刚被接回父亲身边的时候就认识了司马兄弟,也知晓司马懿和曹丕的恋人关系。于是他自年少起就对同性相爱没有任何的抵触,最后终于轮到自己身上时,也没有太多反感和自我厌恶。

他和司马昭是同届的学生,司马师则大他们两岁。曹丕和司马懿定居在剑桥郡,司马昭和钟会去读剑桥A-level的时候,司马师正巧在剑桥大学读大一,所以时常能够见到。

曹丕和司马懿二人有一座院落,他们自己住在主楼,而司马昭和钟会被接进了偏楼,司马师则因为是大一新生,住在学校的宿舍。

钟会发现自己性向不对是在十六岁那年春天,他第一次撞见夏侯玄和司马师的事情。

夏侯玄的父亲夏侯尚和曹丕当年是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那种。所以夏侯玄和司马兄弟的关系也是标准的竹马竹马,比钟会跟他们要亲密的多,钟会也很少见到这个人。

那阵子司马师和夏侯玄好上了,有一次他们几个约好了聚会,钟会怕不熟悉路去得早了些,走到KTV房间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房门是半掩的,他从门缝看进去发现里面的两个人衣衫敞开着在接吻。

大概是没顾忌惯了,英国这边这种事情也相对正常,眼看着这两人还有继续发展下去的趋势,钟会面红耳赤地决定不去打扰,自己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他关上房门大口喘着气,那两具精壮有力的身体在他眼前来回晃着就是甩不开忘不掉。不正常的心跳频率让他有些恐慌却也有些好奇,他打开电脑,从司马昭拷给他的片子里选了一部翻出来看。

司马昭满十六的时候去下了各式各样的种子,也传给了他一份,里面各种性向各种尺度的都有,时间大概就是一个月前,钟会记得司马昭说他看这些东西看太多最后都看到反胃。

他窝在房间里看了很久片子,有些惊惶地发现自己真的只会对男人的身体产生欲望。他想象着那灼热的温度触碰他,如打铁一般烙在他的身体上,甚至,身体里。

他有些羞涩甚至是忘记了廉耻地把手伸向下身,缓慢而犹豫,仿佛是进行着一场理智与欲望的拔河,他不知自己的心更倾向于哪方。

打破这犹豫的是司马昭,他从来不知道有敲门这种礼节的存在,这一次钟会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而放下原本在做的事情,所以果断被原原本本地撞见了。

司马昭并没给他尴尬的时间,一刹那的惊怔过后他走了进来,关上房门,放下手中拿着的袋子。

“我看你没去,发短信也不收,还以为你生病了在家睡觉就给你带了外卖回来。”他笑了笑,有些几不可见的落寞。“还聚会呢,根本就是哥和夏侯家那小子的约会,我自己留在那儿也是电灯泡,我吃完饭就赶紧跑回来留他们自己在那儿腻歪了。”

钟会松了口气,迅速而自以为自然地调整好状态,想下床去看看都是些什么外卖,他的确饿了,也以为司马昭打算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可他错了,电脑上的画面和声音还在继续,司马昭欺身贴近他,炽热的呼吸打在他颊侧,让他浑身都发烫起来。

“没想到你也是。”那句话的语气他直到很久以后都还不懂,但他懂得对方声音中的渴望,也乐意去尝试与对方相拥。

这就够了。

少年的情事其实不需要理由,一刹那的冲动便可以让两个同样的人相互占有掠夺。他们是一样的,却又极端相反。

所以在那个春天他们带着对成人世界的好奇与探索度过了一个荒诞的夜,然后顺理成章的把对方当作恋人看待,当作属于自己的人爱并拥有着。

司马昭是个温柔的恋人,却不是一个好恋人。他若是想起他的好,便会穷尽一切来表达他的喜爱,但若是第二天司马师出了点什么事,他便又完完全全地忘了他专心致志地处理哥哥那边的事情哪怕他这边已是天翻地覆。

钟会不理解司马兄弟之间的感情。

钟会也有一个哥哥,比他大出八九岁,跟他几乎一点感情都没有。钟会的母亲是一个被包养的情妇,虽然这身份本身有悖于传统,但她却又无疑是个传统的母亲,甚至比中国现在那些普通家庭的家长对他的要求更高更严厉,他也不得不在歧视与白眼中一步一步做得更好。

后来父亲从母亲那里接走了他,代价是一大笔钱和一份工作,那是母亲当初想要的,可临别前夜母亲抱着他的时候,年少的他记得很清楚,母亲说她其实有些后悔了。

但母亲她还年轻,她还会有第二个男人、第二个孩子和第二份人生——就像他的一样崭新却又永远跳脱不出曾经的人生。

父亲对他是完全溺爱的态度,但他不敢松懈,越是温暖的环境背后所隐藏着的就是越锋利的尖刃,生活永远在变,就像他从没想过意外会那么频繁的发生,上一秒还在大洋彼岸的灾难,下一秒就降临到了自己家里。

父亲去世后由于没有准备,一切遗产分配按照法律执行,他所得到的东西很少,而且由于他尚未成年,他的监护人转移成了他哥哥,他几乎一切的大额财政支出都会被他哥哥看在眼里记在账上。

他与哥哥之间的感情是冰冷的甚至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并不能够理解司马昭对于司马师的热情与在意,甚至把其当作比对自己更深切的爱情。

那时候的他还太年轻太骄傲,并不能够也不想要容忍恋人心中还有比他和自己更重要的存在,但他偏偏又不想放手,只好仗着和司马昭朝夕相伴试图培养更深刻的感情。

只是先放手的人终究是他。

大概是一年之后司马师和夏侯玄之间的感情第一次产生毁灭性的裂痕,夏侯玄直接离开了剑桥转去南安普顿读硕士,司马昭为了让哥哥开心起来干脆搬到了司马师和夏侯玄合租的房子里,很久都没有陪伴过钟会。

而由于一直和司马昭黏在一起还有性格不好相处的问题钟会也没有他以外的朋友。有一次生病太过严重也没有和学校请假或者去找护士,没有人发现,他就那么躺在房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这边的病假说真的太过可笑,学校要求学生在早上九点也就是上学之前打电话给学校请假,尽管就算请了假也不算进出勤所以和没请假是一样的。

那天学校的短信发过来了三四条,他也没注意,半梦半醒间他想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还有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到最后,所有人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了,再也看不分明。

后来还是学校见他无故旷了两天课打电话给司马懿询问情况司马懿才找上偏楼发现了病重的他,送去医院休养了半个月才重新回去上课,那时候已经是总复习阶段,还有一周就考试了,数学经济他问题还不算大,物理还剩下的第五单元他却完全没有把握,病前考的实验单元目测战果也十分惨烈。

他病后司马昭被司马懿叫到了医院训了一通,他却只觉得心寒,他没去上课两三天,司马昭竟完全没发觉不对,也没有给他发过一条短信。

那之后虽然没有人说过分手——就像他们没有谁说过开始一样,钟会却没再理会过司马昭,司马昭试着搭了几次话都失败了之后也就放弃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六月份一整月的最终测试钟会栽得很惨,剑桥大学给他的offer是两个A*两个A,他的物理只拿了B,所以最后去了保底的UCL。

司马昭却顺顺利利地进了司马师所在的剑桥大学,甚至是同一个学院。钟会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也只是笑了笑,挑眉和他说了恭喜,然后转身,挥挥手离去。

随着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的结束他们之间的冷战也宣告终结,钟会也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只是幼稚的赌气,谁说在他心里他一点都不希望那个人能强硬一点直接拥抱住他亲吻他呢?

可毕竟那时候的他们还太过年轻,而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一生。

 

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周,钟会找上了姜维,认真地问他是否回国后真的还打算接手那烂摊子,努力去挽回他叔叔所珍视的一切。

姜维坚定地点了头,那是他的理想与信念,他不会轻言放弃。

钟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递给他一张卡。“这是我念硕士的钱,你拿去吧,做本金也好继续念书也好,总之我是不需要了。”

“你——”

“我想回国了,再在这边待下去我这么好的头发都快掉没了。”钟会似乎颇为烦恼,他是半长的卷发,的确在欧洲这边由于水质的问题对毛发伤害很大,再加上常年的作息不规律,头发从来都是一掉一大把。

“这个就当作送你的礼物吧,别说你不需要。”钟会挑眉道,“我还是建议你念了研究生再回去,反正早一年晚一年对于你来说现在都没什么区别了不是么。”

姜维怔住,脸色苍白起来,钟会却只是笑了笑,把卡塞进他衣袋里,手指缠上垂落的发丝,有些踌躇道:“密码是你生日,不包括年份的四位……我要走了,你——”

钟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别过脸,道:“再见。”

姜维垂眸,轻轻拥抱了他,“再见。”

钟会挥挥手,只拉着一个拉杆箱就离开了宿舍走进雨中,剩下的那些名贵的或者廉价的物件全都扔在了宿舍里,像是扔掉过去的记忆一般,看不出他有任何留恋。

他还年轻,他的时间还有很长。

姜维心想,他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

 

而后来。

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抵不过一句而后来。

而后来王子和公主感情分崩离析家庭破灭帝国倾覆百姓流离,而后来绚烂的文明幻灭如烟古老的神迹化作尘土连史书中都难记下一笔。

而后来曹丕终究没活到下一个夏天永远停留在了四十四岁那年。

而后来司马师娶了夏侯玄的小妹迅速吞并了夏侯家的产业而夏侯玄移民美国再也没和他有过联系。

而后来司马昭和父亲兄长吵了个天翻地覆然后没有回去曹氏工作留在了英国娶了伦敦大学学院毕业的女友连婚礼都没有邀请父兄。

而后来当姜维约见了留在曹氏当个挂名董事的刘禅对方却告诉他莫再执着现在这样很好连黄月英都同意了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复兴刘氏的观念自立公司从头做起期盼着有一天能够接少董回家。

而后来钟会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在姜维的世界里,失去了一切消息。

 

很久以后UCL华人毕业生聚会的时候,姜维出于想要结识更多人物的心态参加了,竟见到了他从没想过会再见到的人。

司马昭没有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却径直走了过来,端起高脚杯向他致意。

“你是……?”姜维有些困惑。

女子微笑道:“我是司马昭的妻子王元姬,听昭说过姜先生的事情。”

姜维皱了皱眉,“司马昭他怎么会认识我?”

王元姬含笑道:“应该是因为钟会吧。”

姜维怔住。这个名字他已有近十年没听到过了,当初那人帮自己良多,自己理应回报的,但本科毕业之后他就再没了他的消息,后来想起要还他钱,再打他的电话却是手机号不存在,QQ也从来一片灰白从没见过上线或者更新动态。

久而久之,那人在他心中的记忆便渐渐淡了下去,不提,便不会想起。

“钟会他后来怎样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你不知道?”王元姬似乎有些吃惊,倏尔摇了摇头,“也对,昭没理由和你说的。”

“想听故事么,不是很长,不会打扰你太久的。”王元姬指了指一旁阴影里的沙发座,姜维颔首,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昭平日里从不说起过去的事情,但一喝醉了酒就会语无伦次地提起钟会和他的哥哥。我喜欢听故事,也曾见过钟会几次,所以有一阵子就多灌了昭几次酒,听全了他们的故事。”

“少年时的那些事情我就不做赘述了,他们相爱过,却分开了,就是这样。”王元姬提起自己老公曾经的恋人脸上却没有敌意,只有淡淡的缅怀,这让姜维不禁有些恐慌。

“昭说他其实很后悔,如果当初对钟会再好一点,后面那些事情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但如果当初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话了,如果当初他们不分开,我和昭又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姜维皱了皱眉,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啊,抱歉,我总是会说些没用的话。”王元姬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心情,有些懊恼道,“谁都没想到钟会竟然决定不读研究生,选择了回国,回国之后他按照原本的计划进了曹氏,因为水平的确出众而且和司马师关系很好有着不错的地位和前景。但没多久之后他被发现在暗中做一些有损企业利益的事情,看趋势很可能是在分裂其他公司被打压后合并进来的那些人员和曹氏的关系从而分割曹氏自立公司,比如说刘氏和那时候刚被吞并进来的夏侯家。”

“他怎么会这么做?”姜维不解。

王元姬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也许只有昭知道为什么,但这件事昭不管被灌了多少酒都不肯说。”

“这件事被举报到了司马师那边,司马师还没来得及处理,曹氏的董事长曹丕就病死在了剑桥。葬礼的时候司马师和司马懿谈话汇报事务的时候不小心说起这件事,司马懿震怒,处理完曹丕的后事后就回国搜集了证据抓住了钟会找理由将其关了进去。”

一声清响传来,王元姬看向姜维,只见他似乎极为惊讶,手肘撞翻了酒杯,杯子摔碎了都没有注意。

“然后呢?”姜维身体前倾,迫切问道。

王元姬叹了口气,轻声道:“昭和他哥哥吵了一架,独自网罗资源试图把钟会救出来,可还没来得及翻案钟会就病死在里面了,他身体一直不好。”

姜维跌坐在椅子上,瞪大了双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叔叔去世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

但这世界上有两种重要的人,一种你失去他的时候觉得心都空了,只想要哭泣只觉得痛苦,而另一种人,当你失去他你可能不会察觉,当你察觉了,你会觉得无法呼吸,却也眼中干涩流不出泪水。

他甚至不觉得心痛,只是找不到原因,找不到那么鲜活而骄傲的生命一瞬间变成黑白相片的理由。

王元姬垂眸,继续说道:“钟会死后昭和家里决裂了,他说他们太冷血,是杀人凶手。我和昭是在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的,钟会被关进去的时候我也跟着昭去探望过,不是以昭女友的身份,而是作为仰慕他才华的校友。但他很聪明,他看得出我对昭的感情,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极差,昭便不打算再带我去第二次,可我偏偏每次都跟着,悄悄躲在外面,看他们说话。他知道我在,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挥手让我过去,并让昭先回避。然后他看着我,那双漂亮到出名的眼睛亮到不可思议,我以为他要说照顾好昭,但他没有。他说的是‘请不要为了我的死而感到悲哀’。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恐怕是等不到再看见太阳的那一天了。”

“到现在就算醉了昭他也不会提起太多往事,只偶尔翻开钟会的照片给我看,说这个人还欠了他的钱没还。有一张照片是钟会和你一起,昭在收拾他的遗物时找到的,也是他大学三年里唯一保存下来的照片。昭总会指着你的脸说这个人是姜维,是那人很在乎的人,我便也将你的面容记住了,我想,你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

姜维沉默了,把脸埋进双手间,良久没有抬头。

他这一生就如同一场漫长的流亡,他被迫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所熟悉的环境,而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了他。叔叔曾对他说人世间总是聚少离多,欢短愁长,他反驳过,可事实总是无情地嘲笑着他,让他痛苦,让他遗憾,让他后悔——但他别无选择。

他与钟会相识的时候,一心扑在叔叔的遗愿上,他对其言语向来深信不疑,所以就算觉得盲目,也认定了那是唯一的路。直到后来他才渐渐觉得,当初叔叔让他出国其实并不是为了刘氏,那说不定只是一个借口,让他因而不断前进。

但在当时年轻的他不会理解,所以也不可能会更珍惜那个停留在伦敦雨雾中的钟会,尽管到如今,他是那么的想念他,想念那些被他忽略了的、错过了的年少时光。

司马昭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十年过去那面容竟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少了原本最习惯的开朗笑容。

他没有看姜维,只是把手臂搭在王元姬的肩膀上,怔怔地问。

——“元姬,你记不记得,有个人还欠了我钱没还?”

王元姬叹了口气,颔首道:“记得,他叫钟会,他欠你很多。”

姜维看着他们,似乎有什么迷失在了记忆里,想也想不起来。于是他问道:“钟会他欠了你什么钱?”

司马昭瞳孔紧缩,眯起眼睛看姜维,须臾,突然笑了。

“钟会他啊,欠了我很多,下辈子他也还不完。”

 

姜维走出酒店的大门,深夜的伦敦依然雨落不断,雨滴砸在路面上,映得月光那么清亮,就好像那人的眸子一样。

他努力勾了勾嘴角,没有打伞,走进了雨幕中。

这个世界并没有赐予人们太多回忆的时间,等天亮了,放晴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只是伦敦的雨似乎从没停过,淅淅沥沥的,下了他们一生的时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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