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要有你。
【不爱点心喜欢推荐,懒癌晚期】

<彩虹>知足(甘凌甘)

黄·京都·街·知足


凌统少时最崇拜的学长周瑜跟他说过一句话,让他记了很久。——他说人这一辈子,最该学会的,就是知足。

 

凌统来到京都的时候,京都刚刚下完一场大雪,放眼望去一片素净。

都说京都是日本最具文化的城市,而冬天是京都最有禅意的季节。古朴的城市在积雪中显得清淡而寂静,让他不禁心生惊艳,却又觉得压抑。

中国人来到京都总是会有种奇妙的落差感,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盛唐,却又发现这冷清与简朴是独属于日本的,独一无二,也不可取代。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走走,但他对日本毫无了解,也不会日文,只好拜托了长住于东京的周瑜,也算是两个人一起放松下心情。

 

【来到京都的第一天,有幸见到了清水寺的老住持,周瑜说他已经九十多岁了,平时都不出现在人前的,这次是我们太幸运。我们也会活到那个年纪的,不,你这种祸害还是别活那么久了,小心到时候没人愿意给你收尸,对吧?】

凌统微笑着把在清水寺拍的一张照片附在了日志里,然后点击了发表。白茫茫的一片里只有凌统一人穿着火红的大衣,显得格外醒目。

周瑜叹了口气,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是茶色的墙纸,朴素简约完全不似回忆的颜色。

 

凌统的回忆是彩色的。

他的童年美好到现在想来都觉得不真实,他母亲温柔贤淑从不给他压力,他的父亲则如同大多北方汉子一样大咧咧的不把烦恼往心里去。他是独生子,家里虽算不上特别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平静安乐。

虽然很多东西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失去了,就像他依稀记得的儿时常和他一起在小区院子里玩的男孩们如今已大都失了消息,但他一直很知足,因为他知道他所拥有的已经是大多数人求而不得的。

没有谁能想到,变故来得那么快,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就夺走了他的一切幸福。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他正为不错的成绩和刚刚到来的十八岁而心存期待欢喜时,母亲一个电话打给了他,沙哑着嗓子叫他去市中心医院看看他父亲。当他赶到的时候,父亲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便合上了双目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是一场车祸,他的父亲骑着摩托车时被一辆面包车追尾,重伤不治最终确认死亡。而他父亲出事的时候,怀里还揣着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他十八岁的当天,上天赐予了他最悲壮的成人礼,让他迅速而痛苦地成长了起来,也不得不坚强起来。

 

夜晚的京都是完全不同的美感,尤其是小街道里没有闪亮的灯火,能照明的只有店家门口挂着的招牌和灯笼,大多是红色的,依稀可见内部昏黄的暖光,外皮上写着店铺的名字或者主打物。

京都很小,主要的那些个街道一天便能走完,走到锦市场的时候,周瑜突然停了脚步,怔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锦市场晚上并不营业,古街两侧挂着的都是白色的灯笼招牌,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晃眼。

“我最怕他变成这种颜色。”周瑜突然道。

凌统愣了愣,看向他,知道他应是想起了曾经的恋人。

“我觉得他是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最后变成这样的颜色。”

凌统垂下眼,他记得孙策的葬礼上,众人皆是黑白素装,周瑜却穿了赤红的衣装,那火焰一般的红映得他肤色苍白如纸,带着无法言喻的妖冶与凄凉。

很多人责怨他,熟悉他们的人却都明白了,孙策的父母阻止了旁人的议论拥抱周瑜,周瑜却只是看着周围黑白一片,脸色漠然,也未曾流下泪水。

谁说那不是悲伤呢。

 

【雪化得差不多了,金阁寺没有以前见过的照片那么好看,但肯定很值钱。你也会有一天变成黑白的颜色么?喂,你不会的吧。】

凌统上传了一张锦市场的夜景,想了想,又加了张白天去照的鹿苑寺,依然是那件红衣。

化雪的天气有些冷了,明天大概得换件衣服出门了吧。

 

撞死他父亲的人叫甘宁,凌统没看太多其他的信息,只是盯着那照片和名字咬牙切齿地记在了心里。

追尾的责任认定是追尾方全责,最终的判罚是有期徒刑三年外加三十万赔偿金,据说保险公司付了半数,而考虑到甘宁的经济状况和年龄,剩余的赔偿要求刑满两年内交齐。

在凌统心里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他宁可不要任何赔偿,只想要父亲活着。他怨恨那个肇事者,却没办法报复他,只能在心里暗暗诅咒着,带着些独属于少年人的怨毒与天真。

他也曾和母亲抱怨过父亲的性命怎么可能只值三十万,一向温和的母亲却朝他发了火,他那时虽极愤懑,但他已失去了父亲,不能再让母亲难过了。

三十万不够的话,三百万难道就值得了么?

嫌这个惩罚太轻,难道就真想让对方偿命?

我们的家被毁了,不代表我们就有资格去毁掉或者想要毁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家庭。

孩子,我们都要学会知足。

凌统不懂她这样说的缘由,也不懂她眼神中的复杂。书里都写杀人是要偿命的,他虽不想害死另外一个人,但如今这样他总觉得心里不平衡。

然而母亲颤抖的怀抱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了下去,双臂回抱住母亲,任凭她的泪水透过衣衫染湿了他的肩膀。

后来他才明白他当时所想的是多么偏执而天真,可后悔什么也不能改变。

 

京都最出名的除了料理和古刹以外大概就是祇园了,祇园的全名是祇园艺伎风情街,坐落于八坂神社前,是相当繁华的街区。走在路上经常能看得到着和服的女子,甚至再晚一些的时候,还偶尔能碰见舞伎和艺伎。

来八坂神社的姑娘比例很高,大概是这里求姻缘比较灵准吧,周瑜含笑指了指大红屋顶下系着的绳子,问他要不要去拜一拜。

凌统抽搐着嘴角说他又不是花姑娘求什么情缘,话说完的时候却突然有些怅惘,看着那些女子脸上的期盼与羞涩,竟有些移不开脚步。

良久,他叹了口气,拉着周瑜快步离去。

 

【祇园有很多漂亮的妹子,但是脸画太白了,我不喜欢。要是你的话,肯定早就挪不动脚步移不开视线了吧,笨死了。】

凌统犹豫了一会儿,没把准备好的拍了盛装艺伎的相片发上去,而是在后面加了一段话。

【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情缘不是求来的,而是等来的。等不到抓不住的,便是不属于我的。】

 

父亲去世后凌统去了本地最好的大学,离家近,可以直接住在家里,不需要和其他人合住宿舍。

大概是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母亲出门了,他独自呆在家里,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看见一个穿着灰色短袖帽衫的高个儿男人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他,肤色略深,不是他熟悉的人。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那人笑了笑,说道。

凌统有些诧异,这几年来所有人都说他变了很多,变成熟了,变坚强了,或者变沉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说他没变,而且,他们真的相识过么?

“你是谁?”他有些戒备地看着男人,为了安全他站在门框内,离男人不是很近,帽子下的脸藏在阴影里他看不清楚。

“不认得了么,不会吧。”男人摘下帽子,平头,脸上还有道伤疤,但除此以外这张脸他做梦都忘不掉,刻骨铭心。

那天在楼梯前他发泄似的狠狠揍了甘宁一顿,甘宁没有还手,他也不知轻重。有一次推搡间甘宁摔下了楼梯,他慌忙去查看情况,甘宁便咧开嘴笑了,明明痛得五官都纠结成一团,眼中却尽然开怀。

“果然有些东西,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变么。”甘宁耸耸肩,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无所谓似的笑了笑。“我就住在你楼下,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楼下……?那房子从他记得清楚的时候起就是空着的,他家漏过几次水,每次想去找楼下住家道歉的时候都没有人应答。偏偏每次春节假期结束的时候,他拜访亲戚回家路过楼下时,都会发现那家的福字换了一张。

“等等,你有钱买房子没钱还债?”凌统挑眉问道,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先还了他家的赔偿金再想其他的么?

甘宁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这房子是老头子留给我的。”

甘宁口中的老头子指的是他甘宁父亲,可凌统直到后来才知晓,甘宁最后一次见到他父亲的时候,他父亲还很年轻,一点都不老。

 

这天他们走到了偏僻些的地方,是凌统执意要去的,他对着一张照片查了很久,才认定了就是这里。

日本京都有两百座左右的寺庙神社,这座佛寺只是其中小到几乎永远被人忽略的一个。寺门前没有牌匾,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踏入大门之后正在打扫前院的僧人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笑了,用日语说了些什么,就侧身让开了前方的路,继续他的工作。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逛吧。”周瑜无奈道。

“嗯。”

这座寺院供奉的是一个不知为何的匣子,极为简陋,没有大殿,只有小小的厅堂。离古匣两三米远的地方是功德箱,寺院的住持走了过来,开口说的竟是中文。

“这里供奉的是佛指骨。”

两人一惊,供奉佛骨的寺庙大都举世闻名,为何这里如此荒凉,功德箱里甚至是空的?而且他们上网查到这里的时候,也并无资料说明它供奉的是如此稀罕的物事。

“因为佛骨不能保佑诸生平安,也不能实现诸生愿望。”住持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淡淡说道。“客自远来,当是有缘,施主们便多留些时间,我为你们奉茶。”

他并没有使用佛门的自称,凌统皱了皱眉,这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已信奉佛教很久。

茶室亦很简陋,他们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住持将茶末撒入水中,动作迟缓地煎茶。

“来到这里的客人都有困惑,你们的困惑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住持方开口说道,却又知道两人不会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人所困惑的事情无非几种,得到,失去,悔恨,和迷茫。”

“你们一个已经习惯失去,却看不开。”住持微微笑了笑,“另一个则不接受自己的失去,也不知道前进的方向。”

凌统咬牙,想说些什么,却被周瑜阻止了。

“知道怀石料理么?”住持却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我还在中国的时候就很向往日本的怀石料理,觉得它优雅高贵而有品位。但真正亲身到了这里,我才晓得怀石料理最初是苦行僧因不能饱食把石头烧热了抱在怀里以抵挡饥饿感的做法。”

“为什么无法饱食?”凌统问道。

“因为他们在修行。”

“这样的修行有什么意义?”凌统不屑道,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有什么比平安快乐更重要?

住持垂下眼看着赭色的茶壶,轻声道:“你的想法也没错,只是我们所追求的不同。”

“苦行,是因为苍生皆苦,而我们……太幸福。”

 

甘宁那段时间总是来骚扰他,他想甘宁应当是心中愧疚,但他不需要仇人的补偿,也不可能和仇人做朋友。

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和他争执,甚至拳脚相加。

“哎哟凌小姐你小心点踢啊!踢坏了我下半辈子你养么?”甘宁嬉皮笑脸地躲闪着,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偏开脸全都承受下来,后来应该是发现按凌统这脾气和力气要是全中他就没命活到下半辈子了,于是嘻嘻哈哈地闪开了大部分攻击。

“去你妹的凌小姐你才是小姐!”凌统狠狠地一脚踢上他小腿,大概是正中要害,硬朗如甘宁都痛得疵牙咧嘴,双手捂着腿缓缓蹲下身,颇有些委屈地看了凌统一眼。

刹那间凌统竟发觉自己有些心疼,但不忍的情绪转眼便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冷冰冰地俯视着甘宁,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滚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他用力关上了门,有些无力地倚在了铁门的内侧,颇为头痛地按压着太阳穴,他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喂,凌统,你不是说真的吧。”甘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模糊,他听不清楚语气。

“当然是真的!”他怒道,“我怎么可能想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还是报不了仇的那种。”

门外那人缄默良久,沉声道:“抱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不知为何凌统心里反而更愤懑了,“你说再多对不起我爸也不可能活过来!”

“……我明白了。”甘宁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声音一下子明朗开阔起来,“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去京都看看啊,听说那里很美!”

怎么又扯到旅游上了?凌统觉得这个人的思维相当不可思议,但总之唱反调就对了。

“谁要去日本那种地方啊,有那个时间我还没去欧洲玩过呢。”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

门外面很久都再没有声音传来,凌统透过猫眼看外面,发现那边早已没有人了。

 

那之后他真的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甘宁,有一天母亲红着眼眶跟他说甘宁那孩子竟然真的把钱给打过来了,他怔了怔,没有在意,却被母亲的下一句话惊到。

“那孩子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是靠什么赚的钱啊……”

他一惊,穿着睡衣拖鞋便跑下楼去,拍甘宁家的门,可拍到手都肿了邻居都探头出来了也没有人开门。

“你是找这家的原主人么?”一个温和的男音从背后传来,凌统慌忙回身,看到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走了上来,长相俊美到有些女气,他却直觉地感觉这人应当格外不好惹。

“诶,你不是小凌统么,这么多年不见你给人的感觉一点都没变!”男人双眼亮了亮,“我是陆逊啊,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你忘了么?”

一个被贴了“爱纵火”、“腹黑”、“不能惹”、“女孩子”标签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脑海中,凌统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早知道会遇见这个可怕的人他就不下来找事了。

——开玩笑的。

“小陆你怎么在这儿?”凌统有些惊喜地问道,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两个经常一起欺负小区里一个特开朗的男孩子,惹了事也常把责任推到他身上,那男孩便总是挠挠头担下来然后第二天再来找他们算账。当然他是打不过他们两个的,每次来找他们都会被欺负回去,但下一次还是会不依不挠地找上门来。

“嘛,我小五的时候爸妈为了初中学区把我家搬到新城区那边了,不过我个人还是喜欢这边的地角,这次刚毕业在这边找了工作,就想着干脆搬回这里来。正巧这家着急卖房子,我就廉价给买下来了。”

——这房子是老头子留给我的。

凌统脸色白了白,喃喃道:“他竟然就这么跑了……不可原谅。”

陆逊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说:“对了,你认识这家原先的主人是吧,他走的时候家具什么的都留着,我看了下除了厨房墙白好像被水泡坏了以外,只要换点床单窗帘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但有点东西我觉得我拿着不太好,既然你认识他的话就先给你吧,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还给他。”

凌统没有否定,陆逊翻出钥匙开了门噔噔噔地跑进了房间,也不换拖鞋。凌统往里瞄了一眼,意外的干净温馨。

陆逊拿给他的是一个相框,里面放着照片。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街边,背后是一座古朴的寺院。

“谢谢。”

陆逊摆摆手,“谢什么,咱俩当年那可是一起吃饭睡觉整大甘的交情,这点小事算啥。”

凌统点点头,道:“我先回去了,有空一起吃饭。”

“当然。”

凌统看着那相框,一步一步地往楼上挪去,这天发生的事情都有些离奇,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在阶梯错落间他不小心跌倒了,相框摔在地上碎裂开来,他慌忙去捡,碎玻璃划破了手掌,一阵刺痛让他有些迟缓了动作。

那夫妻合照的后面还放着一张相片,凌统小心翼翼地捡起它们,将第二张拿到上面,顿时呆住。

两个孩子挨在一起挤着对方互不相让,一个一脸凉薄却无法掩藏神色中的欢喜,另一个笑得灿烂试图去勾旁边人的肩膀被推开也依旧不放。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甘宁这样对他说。

——这么多年你给人的感觉一点也没变。陆逊这么说。

他想,他的确是一点也不曾改变过,还是那么不懂得珍惜,还是抓不住那些在时光中分崩离析的美好,甚至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它。

他以为他早已长大,可也许他还依然只是个孩子罢了,不知道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却又不如一个真正的孩子,不能够无所畏惧率直地面对所经历的一切。

 

先上桌的不是茶而是简单的料理,白米饭、味增汤和一些冷的热的简单素菜。中年的住持微微笑着告诉他们这才是怀石料理最初的样子,没有任何华丽和奢侈,只是最本源的,为了充饥不至于空腹饮茶的吃食。

寺院内的茶具和碗碟都极为朴素,茶水也是苦涩的味道,一切都像是修行者所经历的生活而非待客。

“饮苦茶,也是你们的苦行之法么?”凌统似乎厌倦了寂静与沉默,开口问道。

“不,茶都是苦的,就像诸生皆苦。逝者有逝者的苦,生者有生者的苦,逝者将在逝者之国度受苦,我们在我们的世界受苦。”住持没有饮茶,只是看着轻袅的白雾,不知在想些什么。“轮回本身就是苦难,谁又能说自己受的苦比其他人多呢?”

“失是苦,得亦是苦,你们又如何确定得到之后不会比失去更苦?”

周瑜垂眸,轻品着茶水,没有作声。

凌统却冷冷看着他,将茶一口饮尽,苦涩的味道滑入喉中,竟有种想要落泪的错觉。

“十二年前,这座寺庙是否发生过一场火灾?”

住持终于动容,颤抖着嘴唇道:“确切来说,是十二年零三个月前,枫树正红的时候。”

“原来你们是为了那件事来的,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在寺院的别间里,原本正常来说是放着小像或者祭品的地方,被一层白幔遮着。住持轻轻拨开白布,给他们看里面陈列着的两个灵牌。

那两个灵牌上都没有名字,一个前方供奉着香炉,里面还有香灰的痕迹。另一个前却是一片不知放了多久的火红枫叶,住持颤抖着手指轻轻去触碰,它便碎成了千万块,再也看不出形状。

“这是在那场火灾里丧生的夫妇?”

住持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是当时的住持和那对夫妻中的女人。”

凌统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道:“那个男人难道是……”

“是我。”住持颔首。“寺院的僧人把我救了出来,他们的住持却在救夫人的时候和她一起淹没在了火海里。”

“由于这里偏远,寺中又以竹木类的材料为主,那场火烧了很久,等熄灭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他们焦黑的骨,和那枚舍利。”

“我留了下来,重建了这座无名寺,这么多年来香火不佳,却也乐得清净。”

“那你想过你的儿子没有——”凌统心中涌起无名愤怒,质问着男人。

住持却微微愣住了,说:“事后我联系过当时的邻居家,让他们帮忙抚养阿宁,抚养费阿宁那儿有一些,不够的就卖了那个房子来抵,他们也答应了啊。你会这么问,说明你认识阿宁,他现在怎么样了?”

凌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说甘宁的父母死后甘宁便失踪了,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现在看来应是不愿意被他家照顾独自做主离开了吧。他知道这些年甘宁过得实在不能算好,但看着这个半天来一直平静的僧人此刻起了慌张与涟漪的眼眸,他突然不想说出真相了。

“他现在很好,也能照顾自己了,所以也请你,照顾好自己吧。”凌统微微躬身,向住持道别。周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和他一起离开了寺院。

临走前,凌统站在街边,看着对面枯淡的枫林,竟生了些怅惘。

他知道,来年秋天这里的枫树还会如烈火般蔓延,但来年那时候的那个人,将会在哪里呢?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无名寺遇见了谁。想知道么?来求我啊,不然我才不会告诉你。】

 

凌统捧着那两张相片,拿回家给母亲看。

几年来都一直平和的母亲竟再一次红了眼睛,抱着他哭了起来。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不想的……”

她说那对夫妻是原本住在他们楼下的邻居,男人很温和,女人很爽朗,和邻里间的关系都很好。

据说他们是在京都的一家小寺院认识的,十二三年前的时候,为了庆祝他们相恋十五年,他们说要去京都那家庙里拜佛以感激佛赐予他们的美好爱情与婚姻,会在日本呆半个月左右。而他们的孩子就暂时寄养在了邻居家,她和凌统父亲也时常去帮忙照看。

可没想到就在那个寺院里他们遭遇了灾难,女人死了,男人重伤,抢救前男人撑着一口气给那邻居家打了个电话,邻居当时不在,凌统的母亲在那儿帮忙准备晚餐,她接了那电话,听到男人说若是他死了,孩子就拜托他们了,她含泪同意了,男人也再无音讯。

只是当甘宁知晓了他父母的死讯,他没哭泣,沉默着,然后没过几天便失踪了。他留下了一张字条,说他会照顾好自己,请不要寻找。她便劝阻了要寻找的邻居,那孩子一直是有主见的,遵循他自己的意见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后悔了!后悔了……”她捂着脸抽泣,“早知道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报警也该找回他的当时——”

凌操和甘宁的车祸案出来之后,她追问了很久甘宁那以后的生活,甘宁极为尊敬她,也就没隐瞒多少。

逃出凌家之后甘宁旷了很久课,返校后留了一级,初中时也是在学区内的学校念的,那样会省一点钱。初中毕业后他便没有再读书了,而是到处找些体力活干着,仗自己年轻力壮挥霍着体能。成年后他去考了驾照,因为身体条件不错长相英俊找到了份不错的司机工作,在公司里混得也开,只是才不到两年工夫就遇到了这种事。

“这样……但他既然是开公车出的意外,他公司应该也会帮忙付一部分赔偿吧?”凌统觉得没来由的难过,那家伙明明就一直笑得没心没肺的,为什么却经历过那么多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

“别傻了孩子,哪有企业会愿意为了个随处可以找到的司机担这种责任?”他母亲轻轻叹息,“而且我听说甘宁他努努力本来可以得到缓刑的,可他拒绝了单位的帮忙,甚至没有申请辩护,就那么干脆领了罚。但那孩子那么好,就算坐了牢也能被减刑,他肯定是去年回来的,虽然从没碰见过,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想下去给他家贴福字,他就已经自己贴上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夏天才来找你,但我当时真的松了口气。”

她有些哽咽起来,轻声说道:“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的确从来没有怪过甘宁,你爸那人骑车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太容易出事而且一出事就很严重,我跟你爸说过好多回了他也不听,所以那时候我一点也没觉得意外,真的。”

“只可怜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啊……”

 

【都结束了,京都也没什么好玩的。骗子,下次再来这地方,你得过来做我的向导啊。周瑜学长很优秀,但是总觉得还是你这种静不下来的家伙比较适合做旅行的伙伴吧……】

 

凌统挥挥手和周瑜道别,拉着行李箱独自走进了机场。

周瑜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每一天他都看到空间动态里凌统的日志刷新,能看到的却永远是一句“该空间只对指定的人开放”。他知道凌统的空间就像加了锁的日记本一样,能读到的人只有他自己。

佛云诸生皆苦,谁的苦难又比谁少些呢?

佛云诸生平等,可他宁可不要这平等,让所有他在意的人的苦难都集于他一身,让他能够看到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真切的笑容。

 

凌统想,周瑜学长说的其实是对的。

人这一生,最该学会的是知足,最难学会的,也是知足。

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妄念,失去了一个,又生出另一个,无穷无尽。而他们回不到过去,也到不了未来,能做的便只有挣扎在当下,看不穿,也放不掉。

他微微笑,看着窗外万里晴空。

那张儿时的照片一直放在他胸口,相片背后那人用潦草而稚嫩的字体写了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要带他去看爸妈认识的地方。

没想到吧,现在是我带你去了趟京都。

什么时候,轮到你带我去一次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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