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要有你。
【不爱点心喜欢推荐,懒癌晚期】

<彩虹>留光(懿丕)

紫·剑桥·雾·留光

 

司马懿在老去之后再回想起曾经,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的两个儿子,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和那个人相恋相守的那些年,而是他初至剑桥时,那场十年难遇的大雾。

那浓雾蔓延在空落的剑桥郡,他看不到远方的建筑,也看不清面前的路。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主路上闲逛,他的步伐迟缓,那条路很长,他还以为他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有一个少年不小心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没有抱紧他。

就像他没能留住他一生的幸福。

 

曹丕的相册第一页不是他自己的照片,也不是父亲的司马的,而是一个看起来颇为不羁的男人,神色疯疯癫癫,下巴上还有着胡渣。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郭嘉,他在他们的生命里存在的时间很短,若非司马懿记性很好,他恐怕早已忘了这个人是谁。

但他感激这个人,因为是他,为他开启了那扇门,指引他找到了他命中的那个人。

 

那一年他到剑桥大学读研究生,由于已经成年很久,父母决定让他自己承担生活费。这倒也是极为正常的现象,事实上那个年代到了大学以后除非是很懒散很忙碌或者太过养尊处优的,绝大部分学生都会去尝试着做一些零工,比如给中餐馆端端盘子招待客人。

但司马懿不喜欢做这些,如果要接下这种工作,就说明他课表里大部分空闲的时间都要耗在餐厅里了,他们还有很多需要自己研究的学习内容,英国研究生仅一年,时间很紧。

他托人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辅导对象是个这半年开始读A2的男生,住址也很合适,是栋宽敞安静的房子,离他宿舍就只有十分钟的步程。

他预定了下来,找到那儿的时候,开门的人便是郭嘉。

郭嘉看到他似乎是愣了愣,然后弯起眼睛,笑道:“找那孩子的么,跟我来。”

在偏楼里,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少年的眼神冷淡疏离,他却在其中看到了探究与防备,就像那唇角不肯上扬的倔强,很年轻,却也很沉重。

 

曹丕预选的科目是机械工程,这是一个当今极为吃力却不吃香的专业,难度大,就业却比不上其他同类专业好。

A2这年他在读的科目是进阶数学、物理、化学和额外的三本力学数学。中国的学生到了国外数学大多是最拿手的科目,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高中阶段的数学学得还不算很深,只靠努力便可以掌握大部分的知识和分数。但物理经济化学这类的科目对于英语的要求就更高些,需要理解的内容也多一点。

很幸运,司马懿最擅长的科目,就是曹丕最苦手的物理。

越是接触曹丕,司马就越觉得他这个人身上存在的矛盾太多。曹丕喜欢吃葡萄,每次去超市都会情不自禁地买两盒回来,但偏偏这边的葡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又不想浪费,便从来都留到司马懿来让他去吃。曹丕选的是工科中的工科机械系,然而他本身是个文艺青年,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写写文章看看书,如果不出国据说可能选择的专业就是古典中文。

但中国学生来了这边会去选择的专业很少,大多就集中在经济和各类工程上,曹丕是因为父亲的缘故选择的专业,后来去伯明翰大学面试的时候问起这样选的原因他竟是如实说了,被面试官批评了几句之后便再也没提起过。

司马懿知道,那个少年只是单纯地向往着父母相知相恋的那个原因,也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然后顺利而稳定地接手父亲的企业。

这样的理由,不但他父亲和学校不会满意,就算说出去,也总是会被人误会的。

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喜欢这个少年……但也仅此而已。

 

曹丕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直到最后都是同一张从未变过,那张相片则在他的相册里也保存的最为珍重。相片里笑容明朗的少年抱着小小的男孩,身后是父亲和另一个男人难得松融的表情。

司马懿知道,曹丕心里永远都存在着对于家庭的渴望与怀念,那是他陪伴多久,都无法给予的温暖与力量。

曹丕小的时候也大抵是极为幸福过的,有个处处照顾着自己的大哥,父亲的期待也全都集中在大哥的身上,对他就没有太多要求。

哥哥曹昂是个天分并不出众的少年,但勤勤恳恳的,性子也温和。曹丕却不像他,曹丕说到底还算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虽然有着很大的压力,但他在学术上总也没办法集中精神刻苦努力,倒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很是用功。至于性格,总归并不柔暖,真要司马懿说出曹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倒是说不出的。

那时候只觉得这少年挺有趣的,谁知一旦被吸引了,便再也挣脱不了。

曹丕对儿时的事情大多讳莫如深,但偏偏熟悉了之后却是格外容易被套话。司马懿后来才知道那个曹丕很少说起的大哥真的只存在于记忆之中,在曹丕十一岁的时候,曹昂就出了事,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年。

曹昂死后,他们的母亲也疯了,完全没有顾及到她的另外一个儿子,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然后跳了楼。

而父亲并未再娶,只是把所有的期待都集中在了曹丕身上,没有多少温情,要求却很高。曹丕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他越是不好相处,父亲就越是察觉他和曹昂的差别,就越是难以善待他,然后他就越孤僻。这样的恶性循环几乎快要压垮了他,直到他遵循父亲的意愿出了国,以最高等的学府为目标,虽然辛苦,但至少自由了不少。

曹丕的房东兼监护人郭嘉是父亲曹操的好友,闲不住的性子,房子扔在剑桥,人却不常在。有事没事就跑去旅游,短点的去巴斯爱丁堡,心情不好了或者心情太好就走远点去法国西班牙,挺大个房子,大多数时候住着的却只有曹丕自己。

于是他也时常会过去自习,美名曰督促曹丕学习,但事实上他只是贪恋那屋子里比图书馆安静得多的气氛,和不开电脑时能听到的不远处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司马懿和曹丕真正关系好起来是在一次雨后,连绵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了些,他正埋首于书本间,却听到一旁的少年惊喜的呼唤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双彩虹,一深一浅一上一下,打开窗户时潮湿而冰凉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眼前的世界显得有些久违的模糊。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他第一次发觉,也许这个少年对于他并不是个学生或者朋友那么简单。当时他莫名觉得感动,并擅自在心中把曹丕和那彩虹划了等号,将其誉为奇迹。

生命中最美好却也极短暂的,光。

 

曹丕的相册里有一页突兀的空白,司马懿知道那曾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名字是什么他早就忘了,只知道她有个不常见的姓是甄。

那应是曹丕唯一一次把女朋友带回家,——据说是初恋,站在沙发旁接吻的时候正好被他撞见了,开完门的钥匙都没拿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俯身,用捡钥匙的时间平复了心中不知为何涌起的酸涩情绪,也掩盖了尴尬。然后他抬起头,微笑着问曹丕今天还需不需要补课。

后来便再也没有女生来过那座房子,他也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过,从不提起。

只是有一天他放课后突发奇想买了水果去找曹丕,开了门后发现那人慌慌张张地合上手里拿着的那本相册,茶几上放了半根蜡烛,脸上犹有泪痕未干。

他看着那烛台上零落的灰烬和没烧干净的纸块,心中明白,这孩子大概是失恋了。

 

那本相册在空白的一面之后便是他们两个的合照,A2学年结束后曹丕拖拖拉拉地不想回家,生生在剑桥又蹭了半个月。临走前非拉着他照了好多照片,电子档,传给他的那份在不久之后就因为电脑的崩溃消除了,再也找不回来。

曹丕则挑了几张最满意的,洗了出来放进了相册里,作为高中时代终结的象征。

后来便有许多曹丕在大学时候照的相,曹丕如愿以偿考进了剑桥,大概父亲对他终于满意了起来,他心境变了,便也开朗了一些,在那里结识了几个可以称之为铁哥们的朋友,在脆弱而利欲的浮华世界里维持着真挚而诚恳的友情。

骄奢风流却格外义气的吴质、瘦瘦弱弱脾气却很暴躁的朱铄、做事踏实认真到死板的陈群……还有那个各方面都很出色却唯独败在了女人身上的夏侯尚。

司马懿一寸一寸地抚过那些张照片上曹丕年轻的脸庞,手指微有些颤抖。

那些都是他不曾经历的,错过了的时光。

 

看到某张照片时司马懿胸口有些刺痛,他没想到曹丕竟然将其冲印了出来,保存在了记忆里。

他研究生毕业离开剑桥前曹丕找上了他,请他吃了顿饭。曹丕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之后不吵也不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什么地方,似乎全部的思维都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想着想着,眼圈竟是红了。

他当时也喝了不少,便没想着要安慰或者打扰,却见曹丕从兜里翻出个小礼盒,包的严严实实的,低下头送给了他。

他当时是收下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在意,或者说太在意了所以不敢打开,放进包的夹层里,便再也没有拿出来。

回国之后他在一家很有名的企业找了份工作。那企业主营是机械制造方面,据说老板发家靠的是房地产,这边的工厂也是这些年才好起来的。

他做的是设计方面的工作,薪水不错,前景也很有希望。没过一年又和总经理的女儿张春华结了婚,三年内生了两个儿子,事业和家庭都很美满。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个时候,对于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虽然妻子太强势和他之间也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但儿子们总归是可爱的,工作上也没有多少不顺心的事情。

可人生不会永远一帆风顺,他的生活必将存在波折。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在他的生命里掀起风雨的人会是曹丕。

曹丕是在司马懿回国的四年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倒也正常,本硕连读的话的确是四年结束。

曹丕回来后是直接从董事长助理做起,曹操似乎早就对这摊子事感到厌倦了,见儿子学成归来,就匆匆忙忙地想让他接班。司马懿听说董事长的儿子从海外回来,在同事的怂恿下去看了一眼,顿时怔在了那儿。

那一瞬间他竟是有些想逃离的,第一次见到有些关联的人没想着能利用这关系达成什么目的,而是想要装作不认识对方从此再无交集。

他的人生很平稳,不需要奇迹。

他已拥有了很多,不需要更璀璨的光芒。

但是事与愿违,他心慌意乱地想要离开,却让曹丕注意到了他。曹丕一下子高兴起来,跑到他身边,有些腼腆地跟他打招呼。

他心中烦闷,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跟他相处的时候虽然随意却总有种小心翼翼的微妙感觉,就像是害怕一不留神就打碎了什么,再也无法修补。

但送上门的关系他再回避就太突兀了,他只好笑着回应了曹丕,简单叙了叙旧,并约下了当晚的私聚。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立刻亲切起来,但在旁人眼里看来却是很值得艳羡。谁都明白曹丕必将是这企业不久之后的新掌管者,与他发展关系比跟曹操要好可能都要有用得多。

然而司马懿不这么想。

他努力回避着与曹丕更多的往来,他知道他的生活已经被搅得一团乱,他甚至开始不愿意回家,不想看到妻子冷淡的面孔,也害怕看到儿子们稚嫩而清澈的眼神。

他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不知缘由,也无法消除。

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他害怕,却又无比渴望着回到他读研究生那一年,自己研究着微分和制图,曹丕在一旁咬着笔杆写他的小说散文还有自己看不懂的诗歌,空气是静谧的,只听得到电脑运作时细碎的声响,和身旁那少年写到兴起时偶尔哼起的歌。

初见时分明是个清冷倨傲的少年,熟识了之后却变得明丽起来,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并不温暖,却又无处不透露出缠绵。

曹丕是个天生的矛盾体,而他也把这种矛盾融入了自己的生活里,让司马懿也变得矛盾起来,想要挣脱,却又不得不沦陷。

他把曹丕送的那个小盒子找了出来,摆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看,想要打开,却总是在刚拆起包装时失去勇气。

他想,也许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人生从他踏入剑桥时就已脱了轨,注定越行越偏,直到彻底地崩毁。

 

就那样犹豫了几个月,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打开那个盒子或者主动去找曹丕,又或者彻彻底底地断了对曹丕的想念,将其归为一条可用的关系线,不需要时便不再念起。

但曹丕却主动找上了他,在一日傍晚。

那是一个太突然的电话,他还没有准备好,就慌忙划开屏幕接听。信号那端的声音陌生又熟稔,带了些沉闷的调调,似乎很难过。

就是那点悲伤让他无法拒绝对方的邀请,匆匆开了车赶去约好的地点,便也忘记了将那个盒子收拾起来,就那么放在了桌上。

他赶到饭店的时候曹丕已喝上了酒,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曹丕却要了一个小包厢,酒菜都摆在桌子上,也没有服务生打扰。

见他进来,曹丕抬起头向他举杯致意,却没有笑容。于是他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多半与他父亲有关。

曹丕虽然和父亲关系一般,但内心里是极为敬爱曹操的,就像他虽然怨母亲抛下他离开,却也因她的辞世伤心欲绝。

而这一次,是曹操终于决定将企业全都给他,和夏侯家的叔叔一起出门旅行,几年内都不再回来。

那个晚上曹丕和他聊了很久,聊曹操曹昂,聊剑桥伦敦,也聊他的企业。曹丕几乎是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公司工厂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想曹丕应当是醉了才会这样就连机密都毫无保留,但偏偏曹丕酒品太好,他一向是知道的。

于是他也都在内心记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他是否值得这样的信任,但既然这是曹丕的选择,他也不介意承受。

由于喝了些酒,又谢绝了曹丕让司机送他回家的好心,他难得打电话给张春华,让她开车来接他。

曹丕怔了怔,问他是给女朋友打电话么,他这才想起不知为何他竟没有跟曹丕提起过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一次都没有。

他跟曹丕解释了之后曹丕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垂下了头,轻声补了句祝贺。司马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沉默下来。

张春华是开着她的红色奥迪来的,司马懿一直觉得那车不合她的性格,也不适合上班,可偏偏她就是决定了要买,他也没法干涉。

那一天她看上去格外高兴,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她伸出手挽过他的手臂,难得柔婉地引他离开。他刚有些触动,却听见快门声响起,转过头,看见曹丕微笑着摇了摇手机,尾戒上的碎钻闪着光,莫名吸引了他的注意。

“果然是个大美人哟。”曹丕似乎全不在意地笑,“赶快回去享受你的温柔乡吧,好运。”

司马懿因他声音里的轻佻恶意有些愕然,但让他更为不知所措的是张春华冷下来的脸色和顿时变得粗暴的动作。她由挽着他手臂变为握住他的手腕,手指扣紧,指甲几乎没入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那之后张春华一句话都没说地送他回了家,刚进门就爆发了。她从手上扯下一枚尾戒摔在了他脸上,坚硬的触感让他有些讶异,他捡起那枚戒指,震惊地发现那竟是与曹丕手上同样的款式。

“这是……?”

张春华怒极反笑,声音冷彻,带着陌生的狰狞意味。

“我是瞎了眼了才会以为这破烂是你准备送我的礼物,戒码不对都没在意还打算给你回礼——”

司马懿睁大了眼睛,她剩下的许多话他都没听多清楚,只觉得这女人像是他从未认识过的一般刻薄和感性。

他心里大抵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这尾戒是曹丕装在那小盒子里送给他的,他这一次忘记把它收起来,被张春华看见了,打开之后发现是枚钻戒便将其当成是自己打算送她的,戴了去接他却看见曹丕手上有枚一模一样的。

那曹丕呢?

曹丕看到张春华手上的戒指会怎么想?他能想得到真相么?还是他会以为是自己借花献佛,把他送的礼物转手送给了妻子?

他垂下头,掩藏起内心的挣扎与慌乱。

三岁的司马师轻轻打开房门,探出小脑袋说:“妈妈,你吵到弟弟了。”

张春华呆了呆,轻轻点头,在儿子关上房门后她蹲下身,无声地哭了起来。

司马懿知道最让她生气的不是这戒指的来由,而是他的态度——以前的,现在的。他知道若是他努力些这反而是他们关系融洽的契机,因为他终于开始觉得她有在乎他。可他感觉很疲惫,已经不想去挽回什么了。

 

司马懿大概是清楚自己对曹丕的感情的,但他不想刻意去为此做些什么。曹丕还年轻,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老了。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离了婚,张春华只带走了她的车和属于她自己的钱财,两个孩子全都扔给了他。司马师知道母亲离开之后哭了一场,然后便又坐到弟弟旁边用短短的手指戳起了弟弟肉乎乎的脸。不到两岁的司马昭瘪了瘪嘴,竟没有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看着,司马师就咧开嘴,笑了出来。

那时候司马懿觉得,就算他只剩下了这两个孩子,他的世界也很圆满。

曹丕也是喜欢这两个孩子的,他的相册里有他们的一张合照,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

——曹丕这个人其实很奇怪,他性格实在说不上好相处,可偏偏总是能让一些本不比他差多少的人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为他努力。只有从这点上才能看出曹丕和他父亲曹操的相似,他们都有种奇特的吸引旁人的力量。

他掌了权之后迅速地改变了企业内的人员配备,将大学时熟稔的几个好友安排了进来,并在他们显露出能力后替换到了重要的岗位上。朱铄、陈群和吴质都是这样。夏侯尚则回了他自己家族的企业,一家以液压系统为主营方向的工厂,和曹丕的企业间有不少合作。

而在司马懿和张春华离婚之后,他又给张春华的父亲降职到部门,总经理的位置交给了司马懿来做。

这其实是从那个晚上他就有所预料的,曹丕不是多话的人,他把企业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分明就是要把他作为心腹来看,信任他,重用他,希望他不会背离。

曹丕和曹操的作风并不相同,曹操更爱大刀阔斧地揽活做项目挣大钱,曹丕却更精于细节,调理企业内部,力求稳定的发展。

在这点上司马懿更认同曹丕,企业做到这个地步的确应当是稳妥至上,他对曹氏的未来也充满希望。

但好景不长。

几年后一个被他们称为刘氏——当然并不叫做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董事长姓刘才这样叫——的企业在大连突然兴起了,原本只是个私营的小公司,却不知为何有如神助一般突然壮大,最终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

在东北地区重工业早已不再流行,甚至这几年来呈显著的衰败景象,但偏偏这里原本是重工业发达的地区,所以机械相关的工厂留存下来了许多,分食着极少的那些订单和利润。

曹丕和司马懿一致决定不能任其发展。

刘氏的管理人员虽然不多但是亲密,还有一个天才一样的技术部长兼副总经理诸葛亮。而曹丕这边胜在老牌的信誉和人脉关系,还有相对充裕的资金。

司马懿自认不比诸葛亮差,但刘氏那边不求利高只求做大的态度让其他同行都很头疼。当然他相信如果没有资金补充刘氏那边也撑不了太久,于是就这样拉锯着过了几年。

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对方的确显得难以再撑下去,但他宁可他没有做过这样的决定,因为这场拉锯战还没能拖垮敌人,便已拖垮了曹丕的身体。

曹丕的体质一直算不上好,连年的忙碌和精神紧张几乎让他崩溃。当曹丕在他面前昏厥倒下时,他还以为自己再不能够呼吸。

有一种错觉,若是他真的失去了曹丕,全世界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不是因为失去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因为无法忍受失去他的世界,而是因为若是在这时候失去他,就太遗憾了。

 

曹丕出院后不久便传来了郭嘉的死讯,郭嘉没有在世的亲人,那栋在剑桥的房子被他留给了曹丕,于是司马懿便陪着曹丕去英国接收。

那是个难得的晴天,曹丕站在房门外不远处的道路旁看着天空,突然转过头问他要不要留在这里,一辈子。

司马懿微微笑了,说好啊。

曹丕惊住,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司马懿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重复道——

“好啊,我们就留在这里,一辈子。”

 

曹丕病倒后他的朋友们都说他该多休息些了,夏侯尚增加了他那边与曹氏的合作往来,力求保证曹氏的稳定运作,曹丕与他们说了他移民的打算后他们也表示赞同。

那阵子英国的经济太不景气,移民英国的条件放宽了许多,由于曾经在那边留学又有相当的英语基础,他们没费多少力就成功移民了过去,企业这边则放权给了陈群他们,大事则由曹丕和司马懿远程管理。

走之前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和公司元老钟繇的小儿子钟会来跟司马师和司马昭照了张相,照片里十二三岁的少年们笑得欢快,谁都预料不到他们长大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定居剑桥后曹丕的身体有所好转,他们也轻轻松松地过了几年老夫老妻一般平凡而满足的生活。

但悲剧总是来得突然而又不可抗拒,对于他们来说是,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也是。

第一个是刘氏的董事长刘备,那是他们刚到剑桥第二年的事了,刘备事故死亡让刘氏的实力弱化,但诸葛亮还在,刘氏便还能撑得下去。

第二个则是夏侯尚。

夏侯尚这个人什么都不错,偏偏就是情字一关过不去,他原本的妻子是曹丕的表姐,人不算很漂亮,性格却很温顺柔和。但三四十岁的男人最经不起诱惑,他爱上了一个歌厅的陪酒女,甚至有想过要跟她结婚。这下子不但他妻子和两个孩子伤了心,连曹丕都生了气,没办法像以往一样支持他。他离开了那个女人,却迅速衰老了下去,就好像是生命被什么抽干了一般。

有天凌晨曹丕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揉着眼睛爬起来接了电话,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

司马懿不知道夏侯尚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只听到曹丕的声音颤抖着,他说:“好,来世我们也还做兄弟。”

司马懿不相信这个,做兄弟做到这份上的,哪个不是有今生没来世。

那之后曹丕就憔悴了下去,就连诸葛亮病故的消息都没能让他有所动容,师、昭和夏侯玄都到了剑桥大学读书,钟会也来了英国后来却只进了UCL。司马师和夏侯玄感情破裂后夏侯玄转学到了南安普顿,司马昭和钟会的关系藕断丝连却终究没能有个好的结果。

那个夏天欧洲蔓延起了严重的流感,据说有的班里都只剩下一两个人还在听课就连很多老师都请了病假,曹丕也没能幸免,但由于身体状况的关系他病得格外严重,司马懿都害怕自己一不留神便会错过对方停止呼吸的瞬间。

在医院里他们得到了刘氏同意并入曹氏的消息,倒是个不错的新闻,曹丕倚在病床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让师儿回去接手吧。”

“接手?刘氏么?”司马懿没反应过来。

“整个企业啊……”曹丕挑眉看他,“我们的企业。”

司马懿沉默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怎样,但曹丕也知道。

 

曹丕终究是没能活上多久,四十四岁的那年春天,他在剑桥的医院里永远闭上了眼睛,司马懿看了眼一旁电子仪器上的线条,轻轻俯身亲吻他苍白的皮肤,没有流泪,也没有喊人。

他知道,那个人的生命大抵就这样了,可他们的一辈子还没有结束。

离开医院时他发现外面起了雾,一片茫茫的虚空,是连剑桥一直剧烈的风都撕不开的哀伤。

他又想起他初至剑桥时,那场十年难遇的雾。那浓雾终结于一场持续了两天的大雨,雨停之后,他第一次看见了彩虹。

他想其实曹丕并不是他的彩虹,也不是什么光。曹丕更像是那场雨,打穿了浓雾,带来了光。偏偏他又连延不断,暴戾的缠绵的,那雨季持续了一生。

 

司马懿合上相簿,望向窗外。他想也许他这一辈子都要耗在这寂寞的剑桥郡了,不过他并不后悔。

经过他生命的人有太多,可他们依次都离开了他。

曹丕死后他从司马师口中得知钟会有背叛曹氏的举动,震怒之下他将钟会送上了法庭。一向能言善辩的钟会那时却没有为自己开脱,终审后经过他身边时他听到那孩子低声自语着来不及了,钟会病死在牢狱中后他才明白那其中的含义。

司马昭因为钟会的事情和家里决裂,独自一人呆在伦敦,明明剑桥和伦敦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火车,他们却没再看到过彼此。他知道司马昭无法原谅他,于是他也不去挽回。

而司马师继承了公司后娶了夏侯玄的妹妹,借由两家企业间的往来与信任将夏侯家纳入自己旗下,夏侯玄远走美国,再也没了联络。司马师也渐渐沉寂了下去,最终变得冰冷而又波澜不惊。

司马懿想这一生他亏欠过太多人,却惟独不曾真的负了曹丕。多好,当他回忆起他时,没有愧疚没有悔恨没有嫌恶,只有在时光中渐渐质朴平淡的怀恋。

——思念与爱。

是的,曹丕于他,是那场下在初遇时的大雨,打穿了迷惘,带来了晴空。

然后那光芒永远留在了他心底,成了一生中唯一的,最绚烂的记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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