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要有你。
【不爱点心喜欢推荐,懒癌晚期】

【真凛】锦年

——命运只会捉弄相信命运的人,而幸福只存在于不奢求幸福的心灵。

松冈凛直到很久以后也都还记得他曾跟那些人在山茶树下埋藏过一段记忆,然后他们在樱花树下的花坛里,看到了三色堇。

那是他们亲手种下的花,传说中每一个见到三色堇的人都会有幸福的结局,他那时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幸福这东西,越是渴望,就越是遥远。

凛从离开日本的那一天起就打心底里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和那些人去一次海边。江站在他面前低下头请求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这个妹妹,自小就被他隔离在自己的圈子外的少女现在却已经成长到了能够左右他甚至决定他的事情又让他无法反驳的程度,而他对她的印象还只停留在“麻烦”、“肌肉控”和“必须要保护好”这样的层次。

他到底还是背上包去了她所谓的集训地点,说是训练其实不过就是玩吧,他在内心无不讽刺地想着,却没有真的将其说出口。

那几个人见到他的反应一如他所想象的惊讶,或者说惊喜。唯一一个以前算不上认识的那个是叫龙崎怜,他大概见过一次,完全不会游泳的样子。

但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见面怜已经学会了游泳,还是所有泳姿里最难学的蝶泳。虽然水平只能说是一般,但姿势很标准,看得出有一定的天分。

说起游泳方面的天分大概他认识的人里谁都比不过遥,就连他自己也一样。他想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明明小时候不认为有比他差,但初一结束那个冬天的比试说明了一切。

他的不足,遥的强大,还有遥曾经有多么的漫不经心。

凛个人并不喜欢在海边游泳,江比他小一岁,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还算不上懂事,而那之后他也有刻意地去照顾她,母亲也是,所以海给江留下的影响相对小了许多。

然而凛不一样。

闹得最欢的自然是渚,渚在小学时就已经是相当活跃的类型了,有一阵子天天缠着他学蝶泳,眼睛里看着的却全都是遥。偏偏他总拿这样的人没辙,渚能轻轻易易地相信着谁,简简单单地喜欢上谁,而这些他永远都做不到。

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渚其实是这些人里当初最接近他的一个,与游泳无关,而是只有渚那时候拥有与他相近的对于胜利的渴望,也许渚并不明白为什么会不想输,但他因此而进步了许多这个谁都看得到。

只是大概他们这圈游泳的孩子当时最向往的都是遥吧,遥对待游泳的态度和他们都不一样,凛自己是想要赢,真琴害怕着被吞噬,渚想要追上他们,而遥却是想要和水融为一体。

感受水,接受水,和水一起前进。

这样的心境凛明白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拥有,而遥却是将其掌握了的,尽管求胜心在接力赛前夕曾让他迷惑,但他到底最后又一次找回了它。

凛无意和他们几个瞎闹,径自一人回了房间。回国以来他对于未来始终都有些迷惘,而过去的那些记忆也不停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跳动着,挑逗着,让他渐渐无力挣扎,开始沉入深渊。

明明都转入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的鲛炳高校,也没有加入游泳部,可江的那条短信把他从自以为是的逃亡中拉了回去,让他不得不回到那里,将放不下也无法消失的记忆一件一件捡起,那种疼痛与剥开伤疤的感觉太过相似。

不能放任其被毁去的父亲的照片和那场独一无二的胜利。

说起海边合宿不能缺少的就是沙滩阳光美女和深夜的鬼故事,真琴白了脸色无措地看向遥,似乎是希望遥能够阻止。凛记得真琴总是这个样子,就好像遥永远都有办法永远都不会迷茫一样。

……就好像,遥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一样。

遥皱了皱眉,没有立刻阻止,而是望向凛,等着凛先开口。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凛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冷哼一声,点了点头说了句可以。

渚和江立刻欢呼了起来,遥吃了一惊,便也不想拒绝了。

这下子真琴也没法子了,陪着笑说那请手下留情,凛冷淡地看着他内心却想着绝对不可能留什么情面。

凛小时候其实也挺怕这些的,他和江每次看了鬼故事或者恐怖电影都会颤颤巍巍地跑到父母身边,江总是扑进母亲怀里,而他则会拉住父亲的手或者衣角低着头不肯放开。

后来他就不再看这些东西了,江还是很喜欢黏在母亲或者他身边,而他却知道,就算害怕,也已经没有那么一双手可以温暖他安慰他了。

原本定下的住宿是两人一间,但江非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和哥哥睡在一起把凛赶到了遥和真琴的房间,凛心想那你订房的时候怎么不想好,却大抵知道妹妹应当是故意的,于是便不情不愿地去了。

所幸床都不算小,听了一晚上鬼故事的真琴躺在床上缩成一团,遥睡在真琴旁边隔了两臂远把另外一张床留给了凛。

凛皱了皱眉心想那么壮实的大男人团成那样还真是让人看不过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径自睡下了。

但其实是睡不着的,夏天海边的夜里空气都是静谧的,只听得见屋子里其他人发出的声音。遥的呼吸绵长而均匀,几乎听不到的地步,真琴的却极为紊乱,还有些细微的磨蹭床铺的声音,他知道真琴一定是做了噩梦或者压根就没睡着。

他突然间有些后悔同意大家讲鬼故事这个决定了。

意识到自己整晚都不可能睡着的时候他坐了起来,偏过头去看窗外苍白的月光与平静的海面。海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安宁的,无风也无浪,于是人们也总是把海洋当做是无害的,就算起了波浪,也不害怕甚至乐在其中。

有多少人就是在这样的海里丧失了警惕,然后被海吞噬?——就像在微笑与温柔中沉溺一样,最终只会无法自拔然后失去一切。

越是温暖就反而越是折磨,越是安静就反而越是危险近在咫尺。

窗外还是有些明亮的,他突然注意到有人光裸着上身走向海水,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足印,是他并不熟悉的人。

凛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轻轻穿上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龙崎怜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努力,又或者是因为怕拖累队友或者下了面子这样的理由。但无论如何在夜晚的海水里练习游泳都是个太错误的选择,他能想象得到怜到底有多缺乏经验,在对于水的方面。

半夜的时候海水已经很凉了,就算是锻炼得当如凛一般的游泳选手也有可能抽筋,更何况初学的怜。但浅海的水不深,而且这片海域没有礁石,就算是夜里应当危险也不大,凛自认和龙崎怜不熟,便没去打扰他,自顾自地在不远处看着夜景,想着不出危险的话就不去管。

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真琴竟然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大概是一直迷迷糊糊没睡着,怕打扰到遥所以出来逛一逛之类的,总不可能是因为遥和真琴自己以外的原因吧,凛冷淡地想。

谁知道就在他转过头看真琴那几分钟里,他之前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怜好像真的抽了筋,在那儿挣扎着扑腾水,学会了的泳姿在这种时候就像是完全忘记了一样,不协调的动作反而让他无法得救。

偏偏又不知为何不肯大声呼救,凛叹了口气,估计真琴离得远了点还没看到,便跑了过去趟着水走到能游泳的深度才向怜的位置游过去。

海水很凉,冰冷的感觉就好像是死亡本身,但死亡是静态的,海却永远不会真正沉寂下去。

凛拖着怜游到了浅水区,然后架着他缓慢地走上了岸。衣服被海水浸湿之后黏在身上,被晚风一吹冻得厉害。凛听着耳边怜轻声道谢,眼睛却下意识看向了真琴。真琴从来到海边以后就一直显得有些紧张,此刻更是浑身战栗,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惨白。

凛从小学时就有感觉到真琴其实应当是怕水的,原因为何他却不甚清楚,真琴不想说,他也没办法强迫他说。虽然也曾有所猜测,但始终都不敢确定。

——这大概是个更加了解真琴的机会。因为这一次目睹真琴恐惧的人并不只有凛一个,还有与真琴并没有多熟悉肯定会想要更了解真琴的怜。

果然,如他所愿,怜问起了真琴不对劲的原因。

真琴垂下眼笑了笑,瞄了凛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告诉他们,凛背过身面对着海,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

“我还记得是很小的时候吧……我和遥一起看到过一场葬礼。”真琴一开口凛便大概知道了情况,双手攥成了拳,有些难以平静。

“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心里只觉得压抑。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有艘渔船沉没了,船上十几个人全都死在了离港三公里的地方,明明是我们每天都会轻松游下来的距离,他们却没能回来。”

怜认真听着,真琴也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凛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抓住了那些生命,我想那一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所以每一次面对水我都有种想要逃离的欲望,所以才……”

“够了!”凛回过身打断了真琴的话,瞳孔中闪烁着跳跃的光,就像是火焰,让人感到被烧灼的痛苦却又无法抗拒那样的美丽。

真琴记得,凛曾经很爱哭,但他想他恐怕再也看不到凛的那种表情了,因为就算是现在,明明是一副伤痛的表情,他的眼中却没有泪水的痕迹。

他想,也许凛已经长大了,而他还停留在年幼的时候,始终都无法前进。

凛平复了一下心情,没有看一旁怜不知所谓的表情,嘲讽道:“该说抱歉么?我父亲的死竟然给你留下这样的阴影。”

真琴怔了怔,苦笑,“其实真要这么说的话,让我恐惧水的不是你父亲和其他渔民的死,而是你。”

凛吃了一惊,随即冷冷道:“你还怨上我了?”

真琴摇摇头,“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场葬礼,我不知道你们要往哪里去。我只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很悲伤,明明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还懵懂的时候,却已经那么难过了。”

“我没有很难过。”凛皱眉,强调道。

“所以说松冈君的父亲去世了么?在那艘渔船上?”怜像是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长大眼睛问道。

凛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而真琴微微低下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凛那时候在哭。”

“和之后我见到的每一次哭泣都不一样,就像我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感到恐惧一样,我想那时候的凛应该也是一样吧,明明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悲伤,却被旁人的绝望感压迫得难以呼吸。”

凛沉默下去,他无法反驳。

“在那些肃穆而又哀伤的白色人群里,只有你的颜色是鲜明的,明明还拥有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天真与生命力,却不得不走向那样无望而又不可想象的未来。”

“一这样想,我就觉得水是可怕又可憎的了。我害怕变得和那时候的你一样,也恐惧着会不会有一天我重要的朋友家人也会如此。”

凛没有答话,怜也聪明地没有插话,安静地看着真琴,又别过头去望了眼看上去安静祥和的海。

真琴微笑了起来,“在比赛里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那么有活力,笑得比谁都开心。所以虽然感觉你看起来有点熟悉多留意了些,我却没想到你就是当时送葬队伍里我们见到的那个孩子,直到你自己说起。”

凛冷笑,真琴总是认不出他的,小时候没能认出他参加过那场葬礼,长大后也没能认出归国的他。只有转到他们班的那一次真琴叫出了他的姓,当时的那种兴奋感他直到现在还有点印象。

现在想想,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对真琴这个人就有着特别的注意了,只是真琴一心看着遥,细数下来也只有寥寥几次的亲近和在意的表现。

那现在呢?和他解释这些,对他笑,也是因为遥么?

凛突然感到一阵烦闷,双手扯着怜和真琴走到海水刚刚没过小腿的地方。真琴低下头轻轻叹息,幸好自己是穿着拖鞋出来的。

“怕么?”凛指着海水问真琴。

真琴愣了愣,凛的手还没离开他的手臂,细长的手指冰冷而有力,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去想海水可怕与否的欲望了。

“死在水里的人往往都是亲近水的,我一直认为这也是命运,我的爷爷死在了海里,父亲也是,但我不会屈从这样的命运。”

真琴沉默地听着,怜俯下身用没有被凛握住的手触碰海水,神色微有些困惑。

“我的父亲输给了对手,输掉了自己的前途。然后他输给了水,输掉了自己的生命。”凛固执地把失败与成功都归咎于输赢,真琴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这样的理论让他稍微有些明白凛一直以来的心情了。

“就因为恐惧,所以才不能停下。”恐惧感能让人激发更多的潜力,为了不输给对手,为了不输给水。

“而且……”凛垂下眉眼,看起来竟柔和了许多,“那么热爱水的生命,就算死去了,灵魂也是会留在水中的。”

“那些永远停留在水里的生命会带我们看到最美的风景,只有在水中才能看到的,独一无二的美景。”

真琴安静地看着凛,目光专注而诚恳。几分钟后凛终于有些羞怒地问他在看什么,月光下那眼眸如酒甘醇。甜美,通透,却又经历了岁月与苦难的酿造,让人想要接近想要品尝,却又害怕沉醉,溺死其中。

“我只是在想……”真琴没有移开目光,轻轻笑着,语气极柔和,就好像是怕惊走了海风中徘徊的精灵,又或者只是因为这环境太过安谧,他不想打扰。

“真是太好了,凛其实没有变呢。”

第二天开始凛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游起了泳,怜和真琴都没和其他人说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渚和江只是开心,遥虽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游泳。

凛没有使用蝶泳以外的泳姿,怜在不远处浅一点的地方看着他,心中竟像是有什么打开了一样——如同看到那只蝴蝶,对于蝶泳的感觉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想,游泳果然是一项太美丽的运动,很遗憾他这么晚才开始接触。

“遥,有零钱么,我想去买点饮料。”真琴从浴室里走出,擦着头发问道。

晚上他们洗澡的顺序从来都是凛第一个,真琴第二个,然后遥自己慢慢享受泡在水里的感觉。凛别过头不去看真琴淌着水的身体,却在遥做出否定回答后叹了口气从包里拎出钱包扔给了真琴。

刚扔出去他就觉得不对,忙翻下床去抢,但还是慢了一步,让真琴先打开了它。

“凛……”真琴抽搐着嘴角忍着不想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啊?”

一张照片被压在钱夹里,看起来是凛小学时拍的,凛红着眼眶瞪着镜头,一旁的男孩笑嘻嘻地搂着他,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凛身上不知为何穿着条白纱裙,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拿来练舞蹈的那种。

凛现在只希望时间倒退一分钟让他收回刚刚的好心。

他应该生气的,但是更体面的方式似乎是装作并不在意。然而真琴的下一句话打碎了他心上的防线,回忆汹涌而来,让他不得不找一个突破口,释放出内心压抑着的那些苦痛与怀念。

真琴说,“这个男孩子,我记得是叫宗介吧?”

山崎宗介这个人对于凛的意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朋友那样,凛那个时候也曾跟真琴他们说过,宗介就像是知己,却又比他理性,但他们又都是主攻蝶泳,既是队友又是朋友,这样的关系很像曾经的他和遥。

但遥对于凛来说并没有宗介的关系亲密,宗介的母亲和凛的母亲是亲戚关系,从小他们就认识,也是当时的游泳俱乐部里难得的和他一所小学的孩子。

小时候的凛有着多少有些夸张的浪漫主义与天真,宗介却显得比同龄人成熟一些,游泳上倒是不相上下,只是团队赛的时候他们总是会争同一个出场名额。

其实当初凛的其他泳姿也都很好,并没有蝶泳格外突出这一说,但宗介是主攻蝶泳,他便也喜欢和宗介争。——他大多是争不过宗介的,然后跑去游另外一个项目或者干脆放弃那场接力赛,后来想想自己的确是有些任性了,那时候对宗介是,后来对遥他们也是。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之间的相处大大总是咧咧的,也不懂什么委婉的措辞,更分不出轻重。凛当时的长相是很好看的,身体也没现在强健,再加上他有个女生用的名字,班里的同学就时常以此来笑话他。

他虽然很在意,但到底是个男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直到有一次,学校里几个男生把他约到体育馆的仓库里强迫他换上那条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舞裙。

平日里他也是喜欢看女生们穿这种漂亮裙子的,但这不代表他自己会想穿。但真正刺痛他的不是他们让他穿上裙子拍照这种事情,而是其中一个与他同班的同学说的一句话。

“这家伙穿上裙子和女生也没什么两样嘛!”那群人嘻嘻哈哈地讨论着,然后有一个人眯着眼睛看向凛,大声说道:“女人养大的孩子果然娘们似的,家里没个男人也不可能养出男子汉吧。”

那句话让凛收起了眼泪和挣扎,他想更从容一些,他想装作无所谓,但他终究做不到。

解救他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宗介,那时候宗介是学校里的风纪委,虽然算不上多有威严,但学生总是有点怕他的。宗介当时领着校花推门进来,那群男生看到他们便匆匆忙忙跑掉了,只留下凛呆在原地,有点慌张地别过头去。

宗介笑了笑,问一旁的女生那是不是她的舞裙。凛这才明白原来那群男生是偷了校花的裙子,所以看到宗介和校花才会那么紧张。也是,校花是六年级的学姐,身材算是女生里很高挑的,若是拿了别人的裙子,凛也未必穿得下。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宗介把手机递给校花示意她给他们拍张照,那时候有手机的小学生很少,宗介家里极为富裕,像凛就没有这种东西。

宗介搂过他的肩膀朝着校花笑,凛不情不愿地看了过去,却也没有阻止。那张照片后来就留在了宗介那里,宗介有说过要发给他一份,他嫌那记忆太过羞耻就回绝了,而这一张是宗介自己留着的那份。

“所以你那时候说是因为被嘲笑才转学的是真的……”真琴有些歉疚地开口,他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了,却又高兴凛能跟他们说起自己的事情。

经过了前一夜的交流他对自己与凛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凛知道了他内心所想的事情,他也从凛那里听到了凛自己的故事。交换过那些隐秘心情的朋友之间大概就算是密友了吧,他还想要了解凛更多,尽管他已经暂时没有什么能用来交换了。

凛冷哼了一声,挑眉看着他们,“我那时候虽然隐瞒了一些,但是没有欺骗你们,是你们自己不相信。”

遥盯着他,道:“以后不会了。”

“哈——?”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以前不骗你们不代表以后也不。”

“不会了。”遥重复道,“我相信凛,所以凛也不要再隐瞒什么了。”

凛低下头没有应答。

“既然是很羞耻的照片,你又为什么要把它放到钱包里呢?像今天这样被看到的话,你也会很困扰吧。”真琴问道,“是宗介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这该死的敏锐。

凛在内心狠狠地诅咒着猜测太准确的真琴和如此无能为力的自己,却又明白自己早就在等待一个机会把那些记忆说给谁听。

他无法接受这样软弱无法独自一人的自己。

“说给我听吧。”真琴走到他对面坐下,认真地看着他,“我想知道凛的事情,全部都说给我听,可以吗?”

“……死了。”缄默良久,凛才突然哑声说道。

“啊——”糟了。真琴揉了揉太阳穴,眉毛无精打采地垂下下来。

他又问错话了。

日本渔民的收入很低,大概也就三百多万日元每年,家里有两个孩子母亲便不可能上班工作,所以几乎是父亲一个人支撑着他们的生活。

父亲去世后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困难了起来,母亲虽然有去找了工作,但日本工薪阶层的工资与在企业工作的年限有关,新人是几乎不可能得到高薪的,所幸爷爷生前是老一辈出海的那批人里的一个,留下来的遗产还算丰裕。

那时候真正帮助了他们的是宗介的父母,包括后来他出国去澳洲,也是因为宗介想去但是父母不放心于是问他要不要一起,他们为他承担费用。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了。不是因为喜欢或者向往,而是想要把父亲输掉了的梦想接过,扛在肩上,变成他自己的。

后来的日子平平常常无须赘述,除了初一结束回国偶然遇到遥比赛惨败那次给他打击很大以外都很普通。他们在澳大利亚的学校里进行着最专业的培训,也在各种小型的比赛中崭露头角。

败给遥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天赋,也怀疑起了他们当初的友谊是否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但消沉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又投身到泳池中,只是把自由泳也列入了自己的主攻项目。

如果就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成为奥林匹克选手虽然只是个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以游泳作为专业靠比赛谋生却是极有希望的。

但海洋又一次从凛身边夺走了他重要的人,就像宿命一样。

宗介死后他就收拾行李回国了,宗介的父母不会再供他修学,他也没办法留在那边。临走的时候他整理了宗介的房间,把能带回去的东西都当做遗物带回去给了宗介的父母,他自己只留下了在宗介钱包里放着的那张照片。

回国之后的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的,不想见母亲和妹妹,也不想见以前认识的任何人。他想要逃离过去的一切,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面对。

“就这些了,我再没有什么故事可讲了。”凛冷淡地说道,不去看真琴和遥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不哭呢……”真琴问道,神色哀伤不似作伪。

遥不解地看了真琴一眼,他最怕看到凛哭了,初一毕业那一次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没什么好哭的吧,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真琴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让凛尽情地,毫无顾忌地哭出来。

不然,凛是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笑的吧。

合宿结束的那天,回程前凛叫住了真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着牙问他周日有没有空。

真琴愣了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凛要约我出去么?果然凛最喜欢我了吧。”

凛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耳根有点发红,吞吞吐吐道:“那是以前……”

“诶,不否认?”真琴有些讶异,回国以后凛变得不坦率得多,完全没有小时候的率直样子,当然如果跟渚这种的比,其实凛小时候也算不上有多直率。

“但是现在我最讨厌你。”凛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底气却不算足。“这周日下午两点,海洋世界东门。”

“敢迟到试试。”言罢,凛就大步走开了,真琴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地笑。

凛面对着床上的一堆衣服犹豫了很久,最终选了一套浅色的休闲衬衫,然后又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带礼物或者道具,想了很久他突然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又不是求婚干嘛要搞得那么正式。

不过就是要告诉真琴如果想跟他在一起的话他可以考虑不拒绝这件事而已。

不必太在意的。

等待真琴的那段时间里他是真的打了退堂鼓,但想着好不容易决定了就不要退缩,更何况他都已经把除了感情以外的全部都告诉真琴了,不从真琴身上讨回些本怎么可以。

但真琴未免迟到得有些太久了。

大概三点的时候,凛终于等得烦了,手机电量也被他玩游戏玩到只剩20%,于是也不敢再玩。

他给真琴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占线,他不知道真琴那边在忙什么,就干脆发了个催促的短信过去然后躺到一旁树下的竹椅上休息。

时值夏天,虽然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天气却也不算凉快了。所幸水族馆东门这边几乎没什么人,还有点树荫不算难受,他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真琴是在周一快中午的时候见到江的。

那时候他人在医院,前一天夜里几乎没敢合眼,所以中午时他也还在睡着。

江慌乱地跟他讲述的时候他也还不太清醒,但出于礼貌和江实在很明显的焦急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越听脸色越差。

鲛柄高校的住宿制度是要学生在周日晚上十点以前返校,以免第二天赶路匆忙迟到,凛的室友似鸟爱一郎见他没回宿舍便给他打了电话,但是关机。周一早上似鸟有些担心所以翘课去了凛那班,发现凛无故旷课,怕凛出了什么事又没有岩鸢这边的联系方式,就干脆请了假坐车到了岩鸢找到江。

但江自己也没有办法,凛不在家,也没跟她联系过,她想找遥和真琴,遥的手机可能是放在家里没人接,真琴的却关了机,知道遥和真琴在医院,她就跑了过来想问问情况。

“惨了……”真琴拿出手机,果然是在前一天手忙脚乱的时候没了电。他慌忙跑了出去,打的往水族馆那边赶去。

他想凛应该不会还在那里,但他不敢排除这个猜测。

到周六的时候真琴都还认认真真地记着这件事,周六晚上甚至特地挑了一套比较新而且正式的衣服准备第二天穿,谁知道周日上午他去遥那里蹭饭的时候遥突然高烧昏迷,他吓得慌了手脚,把遥送到医院急救确认了病情之后坐在外面不停地打着电话通知遥的家人和朋友。

大概是半下午的时候,他手机就没电了,那个时候与凛的约定早就被他忘记了,就算记得,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心里感到抱歉然后想办法告诉凛而已,他不可能在那种时候离开遥。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他是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找到凛的,凛躺在上面,一只手盖在额头上,另一只手伸出了椅子,凛的手机就落在那只手下的地面上,应当是之前握在手里掉了下来。

真琴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他,冰凉的手指触碰上凛有些潮红的脸颊,顿时感到被烧灼般的疼痛。

他想,那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眼泪都止不住了。

凛醒来的时候,脑海里一片混沌。天花板上一片苍白,他试着坐起身来,却浑身酸麻无法动弹。他快速整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悲剧地发现自己很可能是因为等人的时候睡过去了这样荒唐的理由发了烧或者中了暑。

左手边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摸了摸发质挺柔软,他知道那是真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真琴会趴在他床边。

他需要一个人来跟他解释一下都发生了什么。他这样想着,用手扭了一下真琴的脸。

“痛——”真琴揉着脸蹦了起来,见他醒了开心地笑了起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不停地道起了歉,那目光太过直接而诚恳,让他不敢直视。

不管怎么样,他准备的告白算是废了。

“发生了什么。”凛偏过头看窗外,冷声问道。

真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全都如实相告。

听完真琴夹杂了太多抱歉的叙述,凛出乎意料地沉默了。真琴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开口作出判决,片刻之后凛说的话却无关于此。

“遥怎样了?”

“医生说他没事了。”真琴下意识回答之后才反应过来,“你不怪我?”

凛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遥没事了你才会想起我来我这里是么。”

真琴怔住,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遥和凛同时出了事,都很危险,他会陪伴在哪一个病房。这一次是遥已经病愈只欠休养,所以他在凛这里,可如果遥没有呢?

“……抱歉。”

凛皱眉,瞪着他,“谁想听这个了?”

真琴用手捂住凛的双眼,他知道凛浑身无力难以反抗。

“凛,听我说。”

“我不是在为了没能赴约道歉。”真琴柔声道,凛闻言有些不满,“你该为这件事道歉的!”

“违约的道歉我之前就说过了,我现在想要道歉的原因,是我必须承认在我的生命里,松冈凛这个人的重要性现在并不是最高的。”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凛冷嘲道。

“我有我的父母,我的弟妹,还有青梅竹马的遥,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是我无法淡忘的,凛只参与了其中一点的美好年岁。”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我在照顾他们吧,但我很清楚,是我在依赖着他们。我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我,想要让他们问起我的事情,知道我的一切,但我不会去追究他们的回忆和感情。”

“很自私是吧,遥很了解我,我却只知道他的喜好他的习惯,却从不明白他内心的想法。”

“但凛是特别的。”

真琴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艰难地想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凛闭着双眼听着,他很少听真琴说起他对于旁人的想法,这样的单独交流,还是第一次。

“凛是特别的。”真琴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似乎这句话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来依赖我。”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我想看你笑,却也想让你在我怀里哭。”

“说什么呢你!”凛微弱地挣扎起来,耳尖通红,尖利的牙齿咬在嘴唇上,印出一圈鲜艳的血痕。

“凛听不出来么?”真琴微笑着俯下身,亲吻那点红色,凛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动都不敢动,生怕打碎了这时间。

“我是在向你告白啊。”

“我想了解你,想让你依赖我,想拥抱你亲吻你,想得到你的全部。”

“我希望我余下的生命里每一天都是与凛一起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

真琴轻缓地说着,自顾自地,呓语一般。忽然他感觉到手心一片湿热,有液体从他手掌侧渗出,染湿了凛的面容。

他想要把手移开,刚动了一点听见凛开口阻止了他。

“别动。”凛的声音有些喑哑,“就这样。”

真琴没有回答,只是更温柔地把手放回原处,无声地笑了。

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回应。

他的凛终于又可以哭泣,那么,是不是很快他就能够看到,比年少时更加发自内心的,凛的笑容?

他会为此而等待,哪怕那个时限是一生,他也愿意。

凛想他这么多年来都在等待这样一个人。

一个能随他一起前行的港湾。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赢下去,但他也不想对那个命运屈服,输掉自己的梦想与生命,沉入水底。

他需要一个人,他能够与他一同踏入水中向远方前进,却也能够让他在波涛中挣扎时伸出手紧紧抓住回到陆地。

当他输给了对手,至少他还有伙伴。

当他输给了水,至少他还有岸。

这样他才不会惧怕失败,因为就算失败,他还有他。

他想,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然后所有接下来的岁月,都会变成彼此之间美好的回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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